伍竹迪:新中国首批女飞行员(图)
蓝天情,蓝天梦,蓝天是一种力量,蓝天是一种理想。伍竹迪,无论是18岁还是80岁,她永远都是蓝天的女儿。
记者:您当年这张照片多精神啊!反映出那个时代新女性的自信、自豪与纯朴。
伍竹迪:这是一张宣传画。原照片是新华社记者拍的,那时候没有彩色胶片,是后来上色的。当时我自己并没保留,是我父亲买了存起来的。后来时间长了纸都发黄了,脆了。这是我侄女专门又给我“制作”的。
记者:听说这幅画还促成了一段姻缘,是吗?
伍竹迪:是啊!就是《共和国首批女飞行员》这本书的作者苗晓红,她是第二批女飞行员。她的老公就是因为在中学时代看到这幅画之后非常仰慕女飞行员。他买画回家挂在床头,当成自己心中的偶像,每天都要瞧上几眼,并立志也要当飞行员。后来果然如愿以偿,当上了空军地勤人员并分在北京西郊机场工作,终于见到了那画中的女飞行员,并且认识了后来成为她妻子的女飞行员苗晓红。可以说是画为媒。
记者:您的一生充满传奇,我们从头讲起好吗?
伍竹迪:我的父亲和母亲都算不上高级知识分子,我母亲在生我那年考上了广西南宁邮政局。我的外祖父是广西省电信局的局长,家境比较好。但是我母亲也很有志气,按说她可以靠我外祖父的关系到邮政局做事,可是她一定要自己考取。当时是很难考的,她完全靠自己的能力考上了邮务员。她是很要强的一个人。我父亲原本是我外祖父手下的一个职员,但是我外祖父和我祖父两家是世交。我父亲家境也比较好,祖父在广西梧州开了当地最大的一家“大同酒楼”,后来被日本鬼子给炸了。父亲放弃了作为长子继承父业、经营这家酒楼的机会和权利,毅然从军,于1937年9月考入广西桂林军校,在国民党军队中官至上校,任通讯处处长。
记者:童年记忆中最深刻的是什么?
伍竹迪:我那时候虽然还小,但是逃难和被日本飞机轰炸的那种恐怖仍然记忆很深。我在南宁读书时白天不敢上课,都是晚上上课。在曲江时整天躲警报,一听到警报就开始跑,进防空洞,跑晚一点就来不及了。有一次,又是警报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心血来潮,不想去学校的防空洞,就往家跑,跑回家附近的防空洞。结果,学校的防空洞被炸,我的同学被炸死了。每次等轰炸完出来一看,不敢看啊,遍地尸体!我在南宁的时候,白天就和我母亲躲到农村去,我妈妈抱着我,我就看到敌机飞得很低,轰炸,扫射……那种印象是无论如何也磨灭不掉的!
记者:所以,当您参军到航校遇到日本教官教您开飞机时,您一下子很难接受?
伍竹迪:真的接受不了!抵触情绪很大。校长也给我们做工作,日本教官会说一些中国话。那时我18岁,日本教官也只有26岁。他说他也是战争的受害者,战争结束才捡了一条命。慢慢的我们也改变了对日本教官的看法,发现他们也是真诚地在教我们。
记者:您当年要去参军时,您母亲同意吗?她舍得吗?
伍竹迪:我妈妈特别开明,我告诉母亲我要去参军,去的就是空军中南预科总队。我妈说:你就要毕业了,你不上大学不觉得可惜吗?我说,不可惜。我妈说:你不害怕?我说:不害怕。我妈说:那你就去吧。你要记住:无论做什么事,你都要踏踏实实把事做好,不是做样子,千万不能做个花瓶。我妈妈一直是这样教育我们的。学校开欢送会妈妈去送我,一直送到车站,并且不掉一滴眼泪。
记者:我觉得你母亲挺伟大的。那是您第一次离开母亲,离开家,一走就走这么远,你哭了没有?
伍竹迪:没有。我高兴,兴奋啊!我到航校一接触飞行,就觉得好像和它特别亲,正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感觉好像我生来就是干这个的材料。我一下子就爱上了飞行。
记者:但是上天和在地上还是两回事吧?
伍竹迪:我觉得,当一名飞行员,最重要的还是灵活性。我特别感到,像我这样原来爱好体育、经常锻炼的人,身体的灵活性和协调性明显有优势,比如我和同是新中国第一批女飞行员的秦桂芳、阮荷珍等,原来都是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反应能力与身体的灵活性就比其他人要好得多。我和秦桂芳在广州读中学时就在一个篮球队,参军后在“预总”我们俩也是一个篮球队的。后来八一篮球队成立时来挑人,还差点挑到我们俩呢!
记者:那您的飞行人生就改成篮球人生了!刚开始学开飞机是个什么情景?能具体讲讲吗?
伍竹迪:刚开始训练时条件特别简陋,我们在航校训练时的飞机是美制PT—19型教练机,非常落后的双座舱教练机,没有座舱盖,学员在前舱,教员在后舱,前后两舱的驾驶杆是联动的。飞机上的设备陈旧简陋,既没有与地面联络的无线电台,更没有导航仪器。我有时在给孩子们做传统报告时就说,你们现在根本就想象不到,飞行员上飞机后与地面的联络,仅靠信号员在地面上打旗,飞上天后就与地面没有任何联络手段了。机舱内教员与学员之间也没有通话设备,就靠一根橡皮管子,各执一头安个耳机子交流。
记者:那时候您知道飞行是有危险的吗?害怕过吗?
伍竹迪:没想过,那时候人特别单纯,从来没想过危险的事。我觉得,体育锻炼对人的成长各方面还是很重要的,勇气呀,灵活性呀,都很重要。比如荡秋千,我能把秋千荡到最高,一点也不会感到害怕。人的勇气就是这么锻炼出来的,你不怕它就不会胆怯,你越害怕就越不敢干这个事。因为来例假没有让我第一批单飞让我心情很糟糕,一度失去信心,影响了我的飞行成绩。
记者:挫折对人生是有好处的,能让你自省,冷静地思考人生。
伍竹迪:对。很快我就调整过来,越飞越好。尤其后来编队的时候,我飞得很好。编队考核时,主任教员(日本人)当长机,飞行中,他看我跟队跟得特别好,就冲我边笑边竖大拇指,越看他那样我就越来劲!他又做出更猛、更有难度的动作,结果我都跟得很好。我觉得,人生就是这样,你越有信心干这件事,你就干得越好。从我飞上蓝天的那一刻起,我就深深地体会到,阻挡我们飞行的障碍有很多很多,但最根本的障碍其实是我们自己。如果不战胜自卑,就无法战胜飞行中遇到的种种困难,决不能首先认为自己不行,不如男同志。必须肯定我行,一定行!
记者:我看书上说你是“令爷们儿‘臣服’的女教官”,并且你们当年的大队长、后来的少将都曾经是你教过的学员?
伍竹迪:1955年我22岁,让我带从航校来的新飞行员改装训练,我带的学员中有的是从陆军选来的,有军龄比我长的,有年龄比我大的,最小的也和我一样大。我特别喜欢当教员,特别有成就感,比我自己飞得好还高兴。
记者:您觉得驾驶飞机这件事最难的是什么?
伍竹迪:最重要的是在遇到特殊情况时怎么处理,这是比较难的。当飞行员就要求你的反应一定要快,完全是瞬间反应。如果你不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那么就全完了,你根本没有时间犯错误!有一天早晨我在乌鲁木齐带学员雪地里向东起飞,他坐左边驾驶位,我坐右边。这时太阳照射在雪地上反光,晃眼,我就听见学员说:看不见啊!机械师一听,根本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就收起落架,飞机还在起飞滑跑中呢,我一看坏事了,立即把飞机拉起来。后来团长说,你当时不应该把飞机拉起来,速度小离不了陆怎么办?我说我看速度够了,就拉起来了。团长说,这样很危险,你应该制止他收起落架,我说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做完收起落架的动作了。所以飞行中反应必须就要快,当机立断。
记者:您的恋爱是怎么谈的?不是一开始不让谈恋爱吗?
伍竹迪:后来到了1956年春节,刘亚楼司令员给我们拜年,然后说,我宣布,你们都可以谈恋爱啦!从1951年到1956年正好5年,他非常守信用。后来我老伴是我们大队的领航主任,我是中队长。我们大队长说,飞行计划叫我来做,领航计划叫他来做。飞行和领航是要相互配合的,我们就这样熟悉了。
记者:那你们是自由恋爱还是别人介绍的?
伍竹迪:就是俩人都有这个意思了,大队长画龙点睛,给戳破了。就是这么回事。
记者:那您怀孕了还飞,有没有考虑过危险?
伍竹迪:我清楚,我们就是个试验品,因为我们是第一批女飞行员嘛。记得当时刘亚楼司令员说,你们不要有后顾之忧,能飞多少年就飞多少年!是这样许诺我们的。他说,你们要用最大的努力延长你们的飞行年限。我听了特别感动,因为我太爱飞行了!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我就一定要走到底!为了能最大限度地延长自己的飞行年限,我一直坚持锻炼。我孩子出生40天就送到天津来啦,奶奶给带。我喂奶喂了一个月就把奶断了。并且那时候我们自觉地计划生育,我的老大和老二相差9岁。为什么?我都是为了飞行。为什么当我得知让我停飞的时候我会非常非常难过和失落,因为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记者:这是不是您人生里边最痛苦的记忆?
伍竹迪:你能想象得出当听到让我停飞时的心情吗?整整三天三夜我吃不下饭,也没睡好觉,我又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哭,我硬是把泪水咽到肚子里,回到家里对着他(指丈夫)大哭了一场!感觉就是,一个战士本来拿着枪,可是突然间却被缴械了。
记者:您这一生很少有掉眼泪的时候?
伍竹迪:是的。
记者: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您是女儿有泪也不轻弹。那之后您就改做教员了?
伍竹迪:那以后我从北京调到陕西一个航校去了,先后担任教材科副科长和飞行指挥教研室教员。虽然上不了天,但我可以把我的飞行指挥实践经验传授给我的学员。再后来我按正团职教员离休了。
记者:离休后还锻炼身体吗?
伍竹迪:我就喜欢体育活动。我现在天天早上打太极拳,老伴去游泳。你看我们都快80岁了,身体仍然很好。我们已经过完了金婚纪念,孩子们都非常孝顺,晚年很幸福。
来源:天津日报 编辑:许银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