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第七届长江韬奋奖获得者范炬炜
生命是一张弓,那弓弦是梦想。箭手在何处呢?
———法国作家罗曼·罗兰
在公开的场合,范炬炜的话不是很多,可就是这位憨厚的老实人,在20多年的军事记者生涯中,他的名字与解放军报乃至全国新闻媒体的许多个“第一”联系在一起:
第一个完成了环绕中国大陆的“周边行”连续采访,被全国记协和新闻界评价为“中国新闻史上的创举”;
第一个随“远望三号”航天远洋测量船连续远航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三大洋,完成了单船出海时间最长、跨越海域最多的海上航行连续采访,被该船授予“荣誉船员”称号;
第一个登上世界最高人控雷达站———采访报道海拔5374米的空军甘巴拉雷达站,到过全国所有56个民族地区、并完成了对全军海拔5000米以上主要驻兵点的采访;跑遍全军所有边防团;驾车走过滇藏、川藏、青藏、新藏等所有进藏线;
他是唯一从发射场、着陆场和大洋上现场跟踪采访报道“神舟一号”到“神舟六号”所有飞船发射任务的记者;
他还是新闻队伍中“九死一生”的传奇性记者。
20年间,他出色完成的一系列大型报道,在全国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每个成功者的背后,都有精彩的故事。近日,记者走近范炬炜,采撷到他的不寻常的人生片段,一个忠诚使命的优秀记者的形象,越发清晰。
不变的信念深沉的挚爱
———他的“周边行”开中国新闻史之先河
范炬炜1959年出生于上海,1978年考入四川大学,1982年毕业带着梦想来到部队。1985年,26岁的范炬炜面临着人生之中的抉择,这一年,任副连职干事的范炬炜将要被破格提拔为正营职的宣传科长,也是在这一年,一个当记者的机会正向他招手。在上世纪80年代的普通人眼里,记者无疑是一个朦胧又带着传奇性的职业。于是,这位还带着一股学生气的青年人放弃了破格提拔的机会,只身来到北京,走进了解放军报的办公大楼。
新闻是什么?新闻就是水面平静的池塘,突然砸进一块石头,激起层层涟漪。记者是什么?记者就是那个每天站在池塘边不知疲倦地记录并展示“涟漪”的人。
刚刚出道不久的范炬炜对这片“涟漪”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想探究“涟漪”下面的奥秘。
1986年,在准备了近半年后,范炬炜开始了他新闻生涯中的第一个冲刺。这一年的3月6日,他和军报另外一个记者张友谦从辽宁省鸭绿江口,即中国大陆海岸线零公里处出发,开始了环绕中国大陆周边的连续采访报道。“中国大陆周边行”在中国新闻史和中国历史上皆属首次,开中国新闻史之先河。解放军报专门开辟了“本报记者海疆行”和“本报记者边疆行”专栏。
中国大陆18000余公里的海岸线,范炬炜他们是骑着自行车,用1年时间连续走完的。踏车万里海疆行,他们在严寒酷暑中风餐露宿,采访了全军绝大多数海防哨所和海军所有舰种、艇种和海航部队,并登上了沿海50多个主要岛屿。在抵达海岸线与边界线的交界处———广西防城县东兴镇后,他们又驾驶越野汽车,从边境保卫战的炮火硝烟中起步,在泥石流、暴风雪、高原缺氧、戈壁断水等恶劣条件下奔波,连续走完了中国大陆22000余公里陆地边界线,到达了全军所有一线边防团和绝大多数高原边防哨所,并对所有少数民族地区的社会风貌、风土民情作了大量采访调查。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是何等的快意。为写好亲历式报道,范炬炜曾随海军潜水兵潜入海底,随骡马运输队徒步走墨脱,随珞巴族向导登临边界最高驻兵点。在乘运水船前往西沙群岛途中,遭遇南海特大涌浪,全船官兵都因严重晕船而粒米未进,范炬炜把自己用背包绳捆在驾驶舱内,为值班的操舵手擦拭呕吐物,写成亲历报道《他们浇灌西沙》;在西北边境最大的风口———阿拉山口,他和战士一起去哨位值勤,被强风刮出数十米,爬回后用满是伤痕的手写下了《疾风知劲草》。这些作品以及《马背上的墨脱》、《冰川上的导航站》、《翻越世界屋脊之屋脊》等佳作,不少至今被边防连队官兵收藏在荣誉室中。
为真实掌握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我国部分边界地区的第一手资料,他身背一支手枪和四个军用水壶,以砍刀开路,爬上海拔近5000米的我军最新驻兵点。在整整9小时的艰难攀援中,他全身被荆棘乱石划伤,因极度缺氧喝完四壶水后,只好趴在地上喝山间的溪水。当他达到连队驻地时,战士们抱着他热泪滚滚,用种植在罐头盒里仅有的几个青椒慰劳他。隔着杜鹃枝和铁丝网,他与外军军官进行了直接对话。他还冒着被误杀的危险,忍受因缺氧而牙龈溃烂、指甲凹陷的痛苦,前往西藏阿里无人区最西端的“未改乡”(意为没有参加和平解放后民主改革的原始部落)调查,向部落头人了解到有关边界问题的大量事实,以一名军事记者的高度责任感,发回了《边关一日琐记》、《与S少校一席谈》等见闻报道和内参稿件,为高层领导掌握边境真实情况提供了重要依据。
两年的“周边行”,他曾翻越过6000多米的喜马拉雅山脊和喀喇昆仑山,饱尝过40℃以上的酷暑和-40℃以下的严寒,几度身陷绝境,死里逃生。不变的信念,深沉的挚爱,范炬炜发表的不少报道成为那一时期新闻界的经典之作。随着一个个大石头把池塘砸得有声有色,也砸开了范炬炜的成功之路。
1988年3月6日,范炬炜回到两年前的出发点,“周边行”胜利完成。中国记协随后在北京举行隆重仪式,欢迎他归来。
力求对社会有所贡献
———他成为我军尖端科技领域权威报道专家
一名新闻工作者,应该有怎样的忠诚、怎样的职业理想与追求呢?范炬炜用自己的行动作出了回答:追求新闻的生命力在于对社会有所作为。
范炬炜曾在边境保卫战的战火中成为一名出色的“战地记者”。之后,他又长期负责解放军报在国防科研试验领域的宣传报道,从常规战场转入我军高科技战场,成为活跃在我军武器装备现代化建设和尖端科技领域的专家型记者。可这“专家”却来之不易,一个记者每天要面临着那么多选题,要采访那么多专家、学者,如何专,怎样专,都非一日之功。
于是,他走遍了我军地处沙漠、戈壁、深山、海岸的所有科研试验场区,现场采访报道了包括我国最后一次地下核试验、战略导弹试验、新概念武器试验等在内的武器装备战线所有重大科研试验任务和这一时期我国所有卫星、航天飞船发射重大事件,发表了大量精准、有见地的公开报道和内参稿件。
他刻苦读书学习,常常通宵达旦。1991年,范炬炜通过一段时间的学习调查研究,发现了提高装备使用效益的新途径,于是写出了《空军飞机定寿工作效益巨大》的报道,由于这篇新闻正好切合了当时部队的需要,一时反响强烈。时任中央军委副主席的迟浩田看后亲笔给空军司令员、政委写信说:“我看了军报记者范炬炜同志写的这篇报道,真有为之一振和豁然开朗之感。”此后,空军飞机定寿作为一项制度逐渐被推广和应用。
1998年,中、美、俄三国共同承担了国际商业卫星“铱星”的布网发射任务,当时全球主要媒体都对此做了大量报道。该说的话似乎都说完了,该报道的新闻也都报道完了。怎么办?他没有去找所谓的内幕新闻,而是研究相关资料,寻找独特的新闻点。他了解到这类卫星在发射时间与定位精度之间有着特殊的因果联系,便通过有关部门查阅了美国、俄罗斯的发射时间精度,经过一番精心策划,最终以独特视角写出了《零秒之战》,从三个国家卫星发射在毫秒间的较量,反映出我国航天技术进步和航天人拼搏奉献的风采,被航天界专家视为经典之作。
20世纪末,一条信息吸引了范炬炜的眼球:我国政府将宣布暂停核试验。对于一个新闻工作者来说,他没有让这个看似不相干的新闻与他擦肩而过,在广泛收集资料后,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身穿防核服亲历我国最后一次地下核试验,写出了综述《铸盾大漠功垂青史》,这一文章在国际上产生了很大反响。
新闻敏感从哪里来?除了勤走、勤看更要勤想。开动脑筋多学点知识,多交些专家朋友,多钻研些问题。有所思有所想,才能在细微中发现独家的新闻。
倘若平时只是做一个“流水账”似的记者,那么范炬炜决不可能透过深奥的航天知识找到一个个科普性的新闻话题。
2002年底至2003年初,他随“远望三号”航天远洋测量船出海远航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三大洋,绕过好望角,执行“神舟四号”飞船海上测控宣传任务。在这次创单船出海时间最长、跨越海域最多记录的海上航行中,他和船员们一起闯台风斗恶浪,全程记录了任务过程。在飞船升空飞行期间,船上科技人员可以换班休息,而他为了准确完整地记录历史,连续7天7夜没有离开指控室,仅靠在测控间隙啃干粮、伏案小憩维持体能。任务结束后,极度疲乏加之晕船的折磨,他是被人架下来的。此间他发回的《神舟,我们牵住你啦!》、《神舟,我们领你回家!》等现场目击稿,成为军报这一期间最具特色的独家报道。2003年10月,“神舟”飞船首次载人飞行,他凭借深入细致的采访和长期积累,出色担当了首席记者的角色。他写的长篇通讯《中华飞天第一人》被国内各大报广泛转载;他从着陆场发回的通讯《目击杨利伟飞天归来》获中国新闻奖一等奖。
直面人生直面自己
———他在急难险重任务中出生入死屡建奇功
在与基层官兵共同感悟生死苦乐的意境之后,范炬炜把自己的辉煌内化为淡泊名利的品质,他以止水般的心境看待许多人和事。他说:“为党的新闻事业而献身,我无怨无悔。”他这种直面人生、直面自己的勇气,是一种足以渗透生命的力量。
每逢急难险重任务范炬炜总是冲杀在前。1991年,他与两名同事一起,担负起军报“重走当年十八军进藏路”连续探险报道的重任。一个月内,他们驾车夜过二郎山,强闯通麦大塌方区,翻越雀儿山,经昌都到达拉萨;走访了原十八军司号员、格达活佛后代等各色人物,为军报发回10余篇亲历式专栏稿。这组稿件成为当年军报庆祝西藏和平解放40周年活动的主打稿件。1998年,他作为军报唯一派往嫩江流域的记者,参加了东北抗洪报道。吉林省境内最大的水库月亮泡,水位高出白城市地面7米多。范炬炜和战士们一起坚守大坝,背土固堤,每天只睡2至3个小时,29天内从现场发回并见报稿件36篇,其中通讯《子夜,凯旋静悄悄》成为当时抗洪报道中的优秀作品,报社领导说:“范炬炜为军报写了一篇范文”。这一年,他被中宣部表彰为“98抗洪优秀记者”。
“如果你拍出的照片不够好,那说明你离炮火还不够近。”这是匈牙利战地摄影记者罗伯特·卡帕的名言。对于一个军事记者来说,亲历不仅是艰苦的考验,更是生与死的抉择。许多科学试验和重大任务无不充满着危险和挑战。范炬炜坚持在采访中深入现场获取第一手材料,也因此把个人安危置之度外。1996年春节前夜,我国“长三乙”大推力运载火箭首次发射试验,他进入发射场距火箭仅90米处拍摄照片,整个发射场只剩他一个记者。不料火箭发生意外爆炸,巨大的气浪将他掀出十几米远,塔架上的坠落物砸得他浑身青紫。生死关头,他却紧抱照相机,将拍摄的照片完好地保存下来。2001年1月,“神舟二号”飞船返回时发生异常情况,他乘搜救直升机,与机组人员一起在黑夜中超低空搜索飞行4小时,直至燃油耗尽才返回地面,紧接着又随地面搜救人员在-35°C的冰天雪地中驱车一整夜寻找目标。次日早晨,他驾驶越野车第一个抵达返回舱着陆点,获取了珍贵的现场资料。
对于一个记者来说,一条新闻的失真或者漏报有可能毁掉这个记者甚至这个记者所在媒体的公信力和权威性。而在解放军报记者队伍中,范炬炜工作上的严谨细致得到公认,是业务考评中的“无差错”先进个人。同时,他在新闻业务上刻苦钻研,努力形成自己的风格。他写的科技报道被专家们评价为“内行看着象,外行看得懂”,军内许多重大科研成果和不少从军队产生的“两院”院士都从他的笔尖走过。他写的人物个性鲜活,真实感人。1988年,他为全军被授予功勋荣誉章的离休干部写的长篇通讯《敬礼,创立共和国的老战士们》,至今被一些健在的老将军们珍藏。他热情讴歌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邓小平同志宣布退休后专门与他单独合影留念;他赞美基层士兵,只身在小岛上值勤的海军战士退伍后千里迢迢来北京看望他。他还是解放军报的高产记者,每年完成的工作量都成倍超出额定指标,最多时一年干了4年半的活。
20多年来,范炬炜先后任海南记者站站长、国防科工委记者站站长、总装记者站站长和总后记者站站长,一直在基层第一线工作。他多次征战“生命禁区”,飞越万里河山,数上高原雪域,屡闯戈壁沙漠,历经艰辛,栉风沐雨,将那生命的旅程定格在一个个梦想的开始。一个记者的笔下记录的是一部历史,一部当代的中国军事史。也因此,范炬炜先后立二等功1次,三等功4次,采写的新闻作品先后获得第十四届中国新闻奖一等奖和2003年度全国五四新闻奖一等奖。今年8月,范炬炜获得全国优秀新闻记者的最高奖———长江韬奋(长江系列)奖。
今年47岁的范炬炜仍然总是笑呵呵的。如果说,生命是一张弓,弓弦是梦想,那么箭手在何处呢?或许,对于范炬炜来说,获得范长江新闻奖是一个梦想的结束,但更是另一个梦想的开始。(来源:中国记者 编辑:肖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