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日报网环球在线消息:许振超报道可以说是我们国家新时期重大人物典型报道的一个里程碑。作为当代产业工人的杰出代表,他被中宣部确定为十年一树的重特大典型。而这个典型的最早发掘报道,则源于我们青岛日报。我们因此还获得了中国新闻奖一等奖。
一个地方党报,为什么能够发现一个全国级的重大典型?与中央级大媒体相比,我们地方媒体的优势在哪里?许振超报道之后,我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思索的结果在于------贴近,贴近,再贴近。与很多大报相比,我们地方媒体可以让记者用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的时间,泡在最基层,与采访对象交融,对报道领域有所积淀。而我就是这种贴近的受益者。
1998年,我开始接手青岛港的报道,到2003年我写许振超时,我跑青岛港已有7个年头。这7年里,从揽货、移港到合资、启用新码头……我见证和记录了青岛港的每一步重大变迁,也与这里的干部职工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他们中的很多人既是重要的采访对象,也是我的朋友。这些都为后来采写许振超做了必要的积淀。
2003年3月,我采写了青岛港刷新中国集装箱装卸效率的消息,其中提到青岛港用许振超的名字,命名了集装箱服务名牌为"振超效率"。当时部里在研究题目时就提出,为什么要用一个人的名字命名这个效率?带着这个问题,我第二天就跑到码头采访。采访前,我调阅了报社资料库,还电话询问了青岛港的同志,发现除了有一年他在一条港口"五一"节加班生产的消息稿中,有过一句发言外,再也找不到他的任何资料。
在前湾港经理办公室里,我第一次见到许振超。听说我是记者,他一再地推托说:没啥可说的,我们青岛港的队长都这个样!聊了一个钟头,没找着什么感觉。我有些失望。采访结束时,我试着启发着他:"你在码头上干了这么多年,总有让你感到得意的事吧?你最得意的事儿是什么?"问到这儿时,我注意到他垂着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有了笑意,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拉到了某种幸福的回忆中。他沉吟了一下,回答说:"码头上最西头的那两台桥吊是我带着大伙儿装的。"我当时对装桥吊没多少概念,但心想:装这么大的设备,应该是专业的工程师干的活,他一个开桥吊的能干,应该有两下子。
于是,我提出到他办公室去看看。就在码头前沿那间旧集装箱改成的小屋里时,我看到了他自编的桥吊手册,看到了他铁皮书橱中大部头的专业书籍;当听到他讲:"质量管理的八项原则给了你一种方法论的东西",并不假思索地把八项原则写在我的采访本上时;当得知只有初中学历的他,曾专门跑到地摊上去买清华大学的旧教材时,我兴奋了。
回到报社后,马上向领导做了汇报。汇报的结果大大超出我的意料。第二天,总编辑蔡晓滨同志就在例会上明确提出,这是一个难得的当代产业工人典型,要举全编辑部之力把这个典型做好,做成系列。这一决策为青岛日报最终成功发掘报道许振超人物典型发挥了关键作用。
正是根据这一决策,在之后一个月内,记者展开了大量艰苦细致的采访。那时的许振超是一个没有任何文字资料做注解,没有任何荣誉做光环的码头工人,他就像一块璞玉,内敛而无华。而且他本人也是一个从内心拒绝采访的人。我们要做的工作就是把这块璞玉从深山里挖掘出来,擦拭出来,让世人都知道他的光华。
当时为了体验他的工作环境,我尝试在不同天气条件下,20多次爬上17层楼高的桥吊,甚至越过护拦,一直爬到探到海里的桥吊前大梁上,亲手去试验两个油阀的温度;为了了解他的成长历程,我多次召开座谈会,前后采访了30多名青岛港的员工,并多次走进他的家庭。
在这个艰苦的采访过程中,我特别感谢青岛港的干部职工,他们像对待自家的兄弟姊妹一样对待我,对我的信任和支持是无条件的。无论什么情况下,只要我提出采访,哪怕是深夜电话打到家里,对方都毫无保留支持我。
而在这种忘我的采访过程中,我们之间建立了更加深厚的感情。其实,采访的贴近,不仅是距离上的贴近,更重要的是情感的贴近。没有比什么和你的采访对象情感贴近更有效地采访了。有一次,快到晚上9点了,我要赶着最后一班轮渡回青岛,码头经理朱广太请我到食堂简单吃了几个大包子,我特意留下了两个带在身上,走前送到了老许那儿。那时,整个码头还在试营阶段,各种工作繁忙而杂乱,老许住在码头岸沿的集装箱小屋里,经常是方便面、饼干果腹。我当时想,他肯定还没吃饭。当把两个大包子送去时,老许掩饰不住地惊喜,只是赶着说:你怎么还没走?从此,我们的心开始贴近。
有一次的采访,是我到老许家。为了拉近距离,我特意带上当时4岁的女儿,像亲戚串门一样。结果,许队的妻子和女儿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小雪还把爸爸鞋跟一高一低(因右腿风湿,走路左腿拖着右腿走的结果),这个连妈妈都不知道的秘密告诉了我。后来当我当面问老许这个问题时,这个铁铮铮的汉子,竞当众流泪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泪。因为这一细节触动了他心中最柔弱的一段记忆。从此,我们的心更近了。
还有一次非常关键的采访,是在一年之后。有一天,我听有人感叹,老许这么低的学历,要有今天的成就,中间得遭多少罪啊?这句话触动了我。我心里琢磨,自己第一稿好像的确没把这写透。说白了,还是没挖到打人的材料。第二天是个星期天,我怕码头上找不到人,就直接给工程师张连刚打电话。世纪之夜,他曾陪我在法国达非轮上采访,在港内境外渡过了一个特别的时刻。没想到,三年后,正是他为我采访老许提供了关键性的帮助。作为老许技术上的知音,他能把码头机械中一些很枯燥的术语通俗地解释出来,而且,他也是老许非常佩服的人。我问:连刚,老许要有今天的成就,中间要遭多少罪啊?有没有特别苦的事儿,你还没告诉我?对方想了想说:你知道倒推电路板的事吗?为了解释清怎么倒推电路板,他在电话里整整给我讲了一个多小时。放下电话,我就打电话找老许,我问他,有没有这事?他说:有。我当时就火了,说: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说:因为我觉得很平常。我问:那你做了多久?推了多少板子?他说:4年,大约12块板子。我问:有没有领导表扬或者奖励过你什么?他说:都没有。知道的人都很少。我问:那你有没有过不平衡?他说:从来没有。我问:为什么?他说:有一首诗叫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当你破解一块板子时,那种快乐是无法言表的。我问:那些图纸和板子在哪里?老许回答:大港公司机械四队,找滕连起。我直接拨通了大港公司机械四队队长刘滨的电话,提出采访要求。十几分钟后,我赶到了桥吊现场。就在那堆密密麻麻的板子面前,就在那堆泛着黄边的图纸面前,想着一个码头工人耗尽心血干了四年,而且不为人知时。我流泪了。我对身边的青岛港职工说:这个典型我写得晚了,写得浅了。我突然明白,这个世界上最朴素的东西是最美丽的。而我们这些记者,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就是要把这些美发现出来,展示出来,激励和教育更多的人,包括净化我们自己的灵魂。
采访老许的过程,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净化灵魂的过程。你每走近他一步,都会因更新的发现而狂喜。而这种走近,积累到最后,竟然会从不相干的事情中激发出新的灵感。这可能就是全身心投入到一种结果吧!真正触及到许振超的灵魂深处,还得感谢我当时4岁的女儿。
那时,我已经进报告团了。有一次为了写材料,我连续3天没有回家。第四天早上6:00,我赶回家中送女儿上幼儿园,一进门,她就高兴地迎上来说:"妈妈,你今天有时间陪我玩了。"我摇摇头,说:"没有。"后来,当我把她送进幼儿园的一刹那,她突然回头望着我说:"妈妈,你有没有时间,看着我做一小会儿的操。"那一刻,我流泪了。我突然想起了许振超的那句话,桥吊就是我的孩子。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可以做任何事呢?我流着泪,开车一路往青岛港跑,找到许振超劈头就问:"许队,给我讲讲桥吊就是你的孩子的那种感觉吧!"他说,"她就是我的孩子,看着十几船的零件从船上卸下来,再一点点地装起来,就像孩子长大一样。长大了,你还要给她加油,小心呵护她,不是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吗?"那一刻,我含着泪对许振超说:"我终于走进你的内心里了!
贴近,贴近,再贴近,正是靠这种贴近,我挖到了许振超事迹的第一手资料,写下了数万字的采访笔记。后来连青岛港报首写许振超用的都是我的初稿。
采许振超难,写许振超就更难。因为面对如此大量的素材,我竞感到无从下手。因为我太爱这些材料了,因为他们来之不易,我不忍割弃。整整半个月,我没有交稿子。
记得我当时跟总编辑蔡晓滨汇报说:我感觉像在黑夜的大海游泳,找不到航灯(即文章的主题)。而一旦偏离航道,就永远游不到彼岸。
我们蔡总的回答到现在刻在我的脑子里,他说:一个人物只有具备了时代的命题才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你要写的是一个当代产业工人,他不是陈永贵,也不是郝建秀,所有远离这个命题的材料都要舍得割弃。
可是因为采访陷得太深,我还是跳不出来。蔡总就告诉我,你去做几个筐,他们代表着许身上最体现当代产业工人的品质,然后把采访的事例一一拣到这些筐里,最后把多余的事例一律扔掉。再把不是最典型的事例扔掉。
他还提醒我,为什么同样一个题材,我们的地方记者写不出东西来,可大报大社拿过来一写就超越我们,说到底是个主题选得高不高,是眼界问题。我从此记住写东西,眼高手才能不低。而这个眼高,说到底就是坚持了马克思主义新闻观,坚持了"顶天立地",从宏观中把握微观,用微观反映宏观的写作方法。
为此,我反复学习中央领导人人关于培养新时期产业工人的讲话,从中认识到学习、创新、勇争世界一流和爱岗敬业是许振超作为当代产业工人最值得突出的品格,其中,学习是创新的基础,学习和创新又是创世界一流的基础,这三者是递进关系。而做能够做到上述三点,从根本上说是源于他爱岗敬业的精神,所以第四点又是前三点的基础,是因果关系。另外,编辑部的领导还提醒我,在新闻事实上,整个人物最闪亮的一点就是他创造了世界一流的装卸效率。因此,文章的切入点就是"振超效率"。理清了这些逻辑结构,我从上百件事例中选取最能代表人物品格的素材,组合稿件。稿子见报后,立即引发强烈社会反响。
正是这篇首写许振超的通讯,后来获得了中国新闻奖一等奖。一年后,许振超人物典型引起中宣部高度重视,全国18家中央媒体到青岛采访,推出了一系列重头报道。凭心而论,与这些报道相比,我觉得自己的报道还是很单薄、稚嫩。那主要是受我当时的写作水平限制。但是,由于编辑部的正确决策和把握,我们的第一篇报道中就给许振超画了一个标准的正面像。他整个人物的轮廓都在这个稿件中体现出来了。因此,我们觉得能得这个中国新闻奖一等奖是当之无愧的。
荣誉属于集体。我只是在报社领导决策之下,较好地完成了采写任务。最后说点感悟的话,我想,做一个好的记者,就把你的根插进泥土里,再插进泥土里吧。因为,唯有根深,才能叶茂。如果把我们这些记者比作一棵棵净化灵魂的绿树的话,那么这棵绿树上的枝叶和果实,就是我们的作品。而纷繁的采访一线,就是我们植根的沃土。一个记者,能否写出好的作品,很大程度上不在于你的资质、性别、学历,甚至与你的分工行业也无直接联系。而关键在于你是否肯将自己长时间地沉到采访一线中去。就像绿树,只有把自己的根,深深地插进泥土里,才会得到最充足的养分。这种养分流经树干,滋润的是记者个人的修养,而传递到枝头,结出的便是你作品的枝繁叶茂。(来源:中华新闻传媒网 编辑:肖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