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马诺里前来送行。两人就在比尔的房间里喝着香浓的咖啡,攀谈起来。比尔感谢院方的周到安排和热情接待,特别是向他提供了向摩达维大学生介绍美国政治的机会。这位美国客人还就“我的同胞在这里给你们添加的麻烦”,表示了歉意。副院长拍了拍比尔的肩膀,粲然笑道:
“不算什么。我们当然知道国际环境对我们不利。西方许多人不喜欢我们这样的国家,给我们加了许多罪名。他们总要想方设法用明的或暗的,‘左’的或右的方式进行捣乱和破坏,叫我们不得安生。许多活动还是在非政府组织的掩盖下进行的。但是我们是垮不了的,因为人民同我们在一起。”
比尔知道他指的是穆尔的不明身份。事实上,比尔也感觉这位神秘女子的激进言论和她的行为不太相称。接着,马诺里请比尔谈谈此行的感想。比尔抿了一口咖啡,把背往沙发靠紧,随手又往嘴里送了几颗葡萄干,悠然不迫地说道:
“嗯,我看到了一个新世界,一个平等、富足和充满生气的崭新世界。它解除了我来前对集体经济的许多疑惑。尽管我不完全认同你们的观念和做法,我仍然祝福这一植根于多数人利益的试验获得成功。”
“谢谢你的好意。同美国比较,你觉得我们两国之间最大的不同在哪里?”副院长又把话往深处引伸。
“啊,你给我出了个难题,教授,”比尔朗朗一笑,“如果说心里话,那就是:我们那里是财富向少数人集中,你们这里是权力向少数人集中。我这么说,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马诺里回答,“私有制必然造成财富向少数人集中。这一点好像不存在异议。至于公有制嘛,它的确需要权威以便号令和统筹。但是,权威不应通过权力集中来实现,而是通过赢得民心来取得。这方面,我们还做得不够。在我看来,不论是财富或权力向少数人集中都不符合民主原则。你同意吗?”
“同意,同意,”比尔爽朗地回应,“作为朋友,我还愿意告诉你:你们的人民没有我们那么多的焦虑、沮丧和恐惧,特别是当今经济崩溃的时候。”
“谢谢你,这一观察是对我们最大的鼓舞。的确,我们没有刻意去追求全球化。这样,我们就没有享受它太多的好处,也避免它带来的灾祸----股市的崩溃、生产的萎缩、生活的下降。”
“说实在的,只有那些有实力,有国际竞争力的国家和跨国公司才津津乐道全球化。顺便问一句,有人说‘世界是平的’,你怎么看?”
“很抱歉,比尔,我认为地球是圆的,它有东方,也有西方。太阳从东方升起,又向西方落下,如此循环不已。地球上还有喜马拉雅、乌拉尔、安底斯、阿尔卑士等大山脉分割着各国。怎么说这个世界是平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副院长。从抽象的意义上来讲,国家主权、民族利益、价值观也迫使各国把自己用高墙和壕沟保护起来。说句笑话,这些堡垒恐怕要用核弹才能炸开。那时候恐怕也就是世界末日了。”
“不,用不着核弹。只要世界上不是按照‘弱肉强食’的规则行事,这些堡垒也就像气候变暖下的冰山一样自然融化了。”
“上帝不会答应的,” 比尔出乎意外地说了一句,然后又自言自语,“如果世界上没有强弱、贫富、善恶,上帝又怎样彰显正义?”
至此,两位新知都会心地笑了起来。他们互嘱珍重,相信在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世界里还有重逢的机会。
比尔把马诺里送到宾馆门口,朋友互相握别。副院长坐进他的“基辅”牌小轿车,发动机发出了悦耳的吱吱声,汽车就飞驰而去了。
两个小时后,娜达莎把比尔送到机场。夜晚,机场大道显得更加宁静和明丽。朴实无华的候机室也给人温馨的感觉。享受这片刻的安恬,他们小坐晤谈了一会儿。临别时,比尔握着姑娘的手,深情地说,如果她有机会到纽约,他要带她去看帝国大厦、大都会博物馆、林肯艺术中心,还有北边的尼亚加拉大瀑布。素雅的俄罗斯族姑娘笑着补充说:“还有世界贸易中心废墟和哈莱姆贫民区哪!”
登上返回安卡拉的飞机,红灯亮起,提醒旅客们系上安全带。比尔即将离开这个充满希望,但一时还不为世界所接受的国家,回到一个他熟知的,为灾害、危机和战争所困扰,人们挣扎于贫困、不公和无助之中的世界。
飞机穿云破雾,冲向天空。望着舷窗外飞卷的乱云,十字架岛上韩牧师的一句话闪过了他的脑际:“这个世界肯定没有指望了!”果真是这样吗?比尔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