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漏网好书之《纯真博物馆》————
■书名:《纯真博物馆》
■作者:(土耳其)奥尔罕·帕慕克著,陈竹冰译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读家:孙小宁
■推荐指数:★★★★★☆
去年的12月28日,北京一个严寒的冬日,我在家里合上《纯真博物馆》这本书,内心是一种幸福与伤感盈满的心绪。我之所以深记这个日子,是因为这一年我陆陆续续一直在读这本书,结束在这个时日,感觉像是把它读了一年。
42万字的小说,真要集中读完,不需要如此长时间。而我后来的阅读其实是在边读边想事,也就因此延宕了下来。而渐渐发现,它也的确有这种妙处,可以让你随时走进它的小说氛围中,说白了,也就是随着男主人公,进到已婚恋人的家中,和恋人一家坐一坐。看看电视,聊聊天。一共是八年这样的时日,帕慕克像是耐心的时光雕刻师,在一点一滴镌刻着。连一个普通的盐醋瓶都没有遗落过。而我,作为读者,也渐渐被他变成这个贫穷家庭的隐身客,带着最初的疑惑与不解,以及后来的接纳、感动与祝福,凝望着这场不可能的爱情复杂而迂回地接近终点。终点该止于哪一刻,我想不该是芙颂终于要和不爱她的丈夫离婚,决定嫁给男主人公那一刻。也不是芙颂驾着车,撞向一棵大树的那一刻。而应该是为这段恋爱建起一座纯真博物馆的男主人公,最后说那句:“让所有人知道,我这一生过得很幸福”的那一刻。
正是那一刻,帕慕克为他的《纯真博物馆》之主旨一锤定了音。而要我说清他小说的“纯真”意涵,我却不得不把它来来回回看一年。什么是纯真?老实说这字眼实在困扰我。一个即将订婚的富家公子,在为未婚妻买包的时候,遇到一个十八岁的美丽姑娘,后来还发现她是自己远房的穷亲戚,他开始追求她,并且明显已经到了手,却让自己的订婚宴彻底打击了她。她于是悄然嫁人,他则饱受煎熬,连本该门当户对的婚姻都无法继续,一个人像傻子一般,找各种借口到已结婚的恋人家里坐一坐,一坐就是八年,这个故事算不算纯真?也许有人已开始皱眉。纯真该是电影《山楂树之恋》中所呈现的那样,连手都不敢拉一拉的吧?可是,不知怎的,那样的纯真在我眼中总有些假假的意味。它固然呈现得像蒸馏水一般洁净与无害,但是它并不能让我返身审视生命自身的复杂性。
反之,这部《纯真博物馆》可以。年轻的富家公子最初爱芙颂的时候,他也许并不知,这个女人会在自己生命中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所以他如常地与未婚妻举行订婚宴,还带着某种秘密的心思邀请了芙颂一家参加。但芙颂后来的决绝消失,让他意识到这是怎样的一次失去。他四处寻找,他中止了未婚妻即将进入的婚姻。也可以说,他真正生命之爱的确认,是在这后来的寻找补救中。八年的家中对坐,你可以认为这是他的傻与痴,但对他而言,无异于一次情感救赎。对,用得上“救赎”这个字眼。因为面对一个新组成的家庭,他知道自己的无望,而且更进一步知道,这一对小夫妻,之所以不拒绝他到来,是暗怀着想让他投资电影的想法。芙颂一直想当明星,她的写剧本的丈夫也急需阔人资助。
无论从家族地位还是世态人情,男主人公都把自己处在一个尴尬而卑微的位置上。但我们同时又看到了他另一面,就是对内心之爱执拗地坚持。他把自己变成这个家的一员,他体会这个家的物件迁移与时光辗转,一切都铭刻于心。因为内心的爱,他甚至远离他那些上流社会的朋友,把自己修持成一个谦卑、内敛、不求索取的暗恋者。也可以说,爱使他成长,并且懂得了奉献。倒是芙颂的丈夫,越来越像局外人。或者是以他的聪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妻子内心的爱,并不属于他,所以他“小心翼翼使自己不爱上她”。
所以,这个看似不可能的爱,终有了水到渠成的可能。我们带着欣悦,看着这一对恋人彼此爱意弥漫,实际上是在为这八年的时光而动容,因为它同时印证了爱的卑微与强大。爱让相爱的双方生命变得成熟。连芙颂也学会了原谅与接纳。很有意思的是,他们最初的性爱,是干柴烈火,而在重启的爱恋中,彼此身体的接触,倒变得小心翼翼,有了爱的仪式的意味。
纯真演绎到最后,是混沌涤荡后的清晰,是复杂后的单纯。那真是确立人类对自我情感信心的时刻。它让我想到马尔克斯的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我同样热爱的小说。一个一生和无数女人发生过性爱的男人,老年时走向已经衰老的恋人。他所做的表白,仿佛一生一世,他只爱了这么一个人。他的身体始终为一个人而存在。
谁会觉得这是句谎言呢?反正我不会,相反我会报以微笑。因为我从来相信,一种经历过茫然与混乱的寻找之后抵达的纯真,才是丰厚而有力量的纯真。被它支撑起的纯真博物馆,随便一个物件,都可以向别人证明,这个拥有这些存在的人,这一生过得很幸福。
来源: 北京青年报 实习编辑:任爱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