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表演艺术中,说话,或者更长讲的说书,是很基本的一种,这即是一般概念上的讲故事。说话人或说书人便是今天的讲古佬。要讲说的精彩,自然需讲求艺术处理。它跟戏剧的关系当然密切。说话其后衍为评弹、相声等。相声在北京尤其最受欢迎,侯宝林、马季等相声大师,至今叫人津津乐道。《老舍五则》无论原作老舍,或者改编者王翔、导演林兆华,都来自北京,因此,演出自觉地用减法去处理,融相声艺术的特点于舞台,除了能更突出原作的京味,更能把主旨提炼的鲜明。
更有趣的是,这种相声特色是以退进的方式来处理,《五则》愈往后而愈见相声化,终成为整个演出的浓烈风格。
穷困扭曲人性 夸张化悲为笑
首先演出的是《柳家大院》,那是给一大堆贫穷人家挤住的大院。其中王家的媳妇上吊死了。她是给逼死的。老王给洋人当花匠,自以为够文明了,回家便大摆气派,折磨新娶的媳妇;而在洋人开办的工读学校念书的小姑二妞,也看不起这嫂嫂,整天造谣坑害她。小王经父亲挑唆,也常揍老婆……。原著是以算命先生为叙事观点的第一人称写法,而在戏中,作为主要配角的算命先生等一干邻人,他们一再站到下舞台来指指点点,尤其是算命先生夹叙夹议如“穷人肝气旺,爱吵架”等,自然而然的形成一段又一段的单口或对口相声,甚有调侃以至讽刺意味,保留了原著风格。
老舍认为穷困能扭曲人性,小说有这么一段:“我就这么琢磨这回事:世界上不应当有穷有富。可是穷人要是狗着有钱的,往高处爬,比什么也坏。”往高处爬固然容易坏,在穷困中挣扎也可能坏。为了突出这种“穷坏”,改编安排了老王、小王和二妞这三个人因媳妇之死而互相埋怨,显出原来两个人都有责任,这个无中生有而又在情理之中的埋怨,让人物关系骤显张力,而角色也变得立体了。这也使演出的调子变得轻松,充满黑色幽默。改编甚至把这种幽默与讽刺推至荒诞的层次;吊死了的大嫂一再从床上坐起来,说:“我不冤!我冤死了,我就解脱了!”而小姑则在旁嘲讽,说她是诈死。这种叫观众感到意外的夸张,使原应悲惨的情节引来观众的哄堂大笑,很有表演效果。
算命先生等在《柳家大院》中只是旁人,他们的发言只能算是戏中插话。而在《也是三角》中,主要演员的对话就真的是一段又一段的相声段子了。孙占元和马德胜两个逃兵从前线弄来的钱转眼就要花光,才想到要靠赊钱成个家。可是钱已经不够,于是想到合娶一个媳妇,乃找李永和老做媒。故事是充满荒诞的趣味与无奈的。这里的相声包袱(笑料)真的不少,甚至加插这样有味的荤话:马说:只剩下这些许钱,关屌用?孙说:就是管屌用!于是想到娶老婆。在孙马这两把钱都花在窑子(妓院)内的男人来说,这样的添加自然是一点也不过分的。这正是相声为直面观众,而出尽办法逗趣的风格。相声元素的活用,透过刘佩琦,孙宁和雷恪生的演绎,在这个短剧中算是最圆满浑成。
街头卖武 观众如围堵
《断魂枪》的主体,是一段又一段的街头卖武,林兆华根本就把剧院里的观众视为街头围堵的人。王三胜(王建立饰)的舞双刀,尤其博得很好的反应。
下半场的《上任》和《兔》,都是更直面观众的演出。《上任》是原本在黑道上混的尤老二上任去做官,受命缉拿反动分子。可是,演变下来,他的办公费一再都花在反动派即黑道朋友身上:他在无可选择的情况下,只能给他们钱做路费,让他们离开,让大家都好做。老舍小说击中写尤老二的心理矛盾,很有意识流的味道。现在剧场化为一人兼饰三角,于是,“今天的匪兴许是今天的官,今天的官未必不是今天的匪”这种黑白两道兼于一身的讽刺,就轻而易举的完成了。林兆华安排众演员自己来推桌搬椅,并在观众眼前戴帽脱帽转换角色,然后直面观众说台词,除了使情节推展流畅,形式本身就是讯息的恰当体现。
来到最后的《兔》,导演索性让五位演员一字排开,似集体说书或群口相声。然后,志在下海的男旦小陈,站起来唱《玉堂春》,先是《三堂会审.,末尾是《苏三起解》小说只是写小陈唱戏,演出就真个把“未来都察院,……两旁的刀斧手,吓得我胆颤寒。”和“孙三离了洪洞县,……言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唱出来,其表演性当然强得多了。老舍本来写小陈怎样以薄弱的能力而勉强下海,想成为有名有利的角儿,最后终套不过先当玩偶(兔,指的就是给男人亵玩的男性),继而潦倒死去的下场。但在这个演出,当军界高官楚总长上场,对他稍加调戏之后,小陈把苏三的“当报还”一唱完,戏也就戈然而止。把小陈的故事交给观众自己去想象,也是妙招。
布景服装精简
剧场内一任导演骋驰的东西多着,林兆华都用的低调。五个不同的故事,其布景都只是三块竹帘,几张黑色的让演员推移的桌椅,只在《柳家大院》加上一条悬垂于下舞台的上吊麻绳。服装都是精简的非黑即素。这除能形成统一的风格外,更让观众把欣赏的重点放在剧本,放在表演之上。
不过,这个到底是“戏剧”演出,相声终于不可以完全取代一切。《柳家大院》的分寸把握的出色,《上任》和《兔》以形式彰显内容,都很可观。但是,其他两个戏的结尾,就都嫌收的太急了。《也是三角》在孙占元急欲和已成马太太的共娶女人“圆房”,而女人不肯,《断魂枪》在沙子龙望着自己的影子在舞一段“五虎断魂枪”,然后,想到是不我兴,这一身功夫决定还是“不传!”的时候,都应该有很多的戏。小说有文字去做仔细的心理刻画,而在舞台上呢,
目前终究是略嫌草率而未竟全功的。
末了必须指出:艺术节宣传单张上说这是“老舍短篇小说首度搬上舞台”。其实应该是搬上中国大陆舞台。不计观众较少的演出,至少香港话剧团与1999年就在香港文化中心剧场演过十九场由何冀平改编的《开市大吉》。
来源:中国日报网 编辑:小佳噜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