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王安石变法,反对到底
碰到司马光这种耿直的、不转弯的、不屈不饶的对手,王安石既不幸,又幸。
宋神宗继位这一年,黄河决口,京师地震。围绕着国库空虚、救灾款从哪里来的问题,司马光和王安石在神宗面前进行了一场大辩论。
司马光说:没有钱,是浪费太多,今年要削减高官的赏赐。
王安石反对:国家富有四海,大臣赏得再多,能多到哪里去?关键是没有善于理财的人。
司马光不以为然:善于理财的人?善于搜刮才对。到时老百姓更穷,对国家有什么好处?
王安石纠正:你错了,善于理财的人,不用增加老百姓的负担,就能让国库充实。
司马光立刻抓住了这句话:这是桑弘羊的鬼话,司马迁在《史记》里记下它,就是讥笑汉武帝无知被骗的,怎么能引以为据?
这是变法前夕,神宗给了王安石和司马光最后一次政策争辩的机会。两个人的思维特点已泾渭分明:王安石在说理财,而司马光在谈史鉴。如果让司马光接手朝政,他也会改革冗员、冗费问题。在北宋,并没有真正的保守派,人人“常患法之不变”,司马光担任并州通判时,有“屯垦戍边”的新举,让无地农民在边境堡垒开荒,实现了巩固边防、安抚农民、平抑粮价、免送军粮的“一箭四雕”。但王安石的激进,让司马光只能当保守派了。他太清楚中国的王朝,只适合温和改良。
然而神宗的内心急迫地渴望大治、大改。
第二天,王安石出任参知政事(宰相职),变法大幕拉开。
从这一天起,司马光在反对王安石的道路上,一以贯之地走了下去。神宗希望司马光出任枢密副使,司马光一连六道奏折,清楚表态:新法一日不废,我一日不就任。
在年过40、经历了仁宗、英宗两代皇帝的司马光眼里,神宗像一个刚出茅庐的孩子,有朝气,敢于开拓,但操之过急。对于自己相交多年的好友王安石,他更清楚那种狂烈的个性。于是,司马光给王安石写了一封3300多字的恳切长信:“你主政以来,非议四起,只因你用心太过,自信太厚呀。”
这一轮书信往来,给后世留下了《答司马谏议书》等精彩的古文。但当时,两个知交朋友、当世文豪的心里,却彼此失望透了:他们在政见上已水火不容。
与其互相攻击,不如自请外任。司马光坚决离京,此举赢得了朝廷上下的尊敬。
《资治通鉴》,一部官场哲学
在变法的滚滚潮流中,司马光把政治抱负交给了历史。一部恢弘的《资治通鉴》,在他笔下诞生。
司马光从小醉心史书,尤其喜欢《左传》。20多岁时,父母亡故,守孝中的司马光以书消愁,写下了《四豪论》、《贾生论》等历史笔记。
变法开始后,司马光退隐修史,希望用自己的笔劝谕神宗。
公元1084年,神宗在世的最后一年,司马光完成了呕心沥血19年的著作。童年时代的《左传》,在他笔下重现:一样是编年体,一样是春秋笔法。
如果说王安石是早生了940年的改革天才,那么司马光就是看透了中国1362年往事的官场智者。他深刻地洞察了帝国运作的奥妙:在王朝政治之下,什么国库空虚、什么理财济世,都是空的,只有办事的人,才是成败关键。而笼络人,只有靠互相妥协的温和政策。
书送到了神宗的御案上,神宗惊喜万分,取名《资治通鉴》,意思是读历史而晓未来。我们不妨做个有趣的假设,如果神宗有生之年早一点读到《资治通鉴》,他还会不会激进变法?
不久,神宗英年早逝。开封百姓堵住城门,高呼“司马相公”,不让奔丧的司马光返回地方,恳求他主持朝政。68岁的司马光,耗尽生命的最后几个月,出任宋哲宗的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逐步废除王安石新政,制定一系列温和国策。
多年以后,北宋党争愈演愈烈,小人蔡京当权,竟然把苏轼、范纯仁这些反对变法的人的名字,刻上了奸臣碑。唯有“司马光”三个字,工匠怎么都不肯下手。(来源:《环球人物》 编辑:肖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