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照片的力量
在中国美术馆收藏着这样一张照片:足球场大小的空地上,躺满了被“肢解”得七零八落的木头,高大烟囱分布在空地四周,“鼓足了腮帮子”吐出滚滚浓烟,浓烟几乎遮住血红的夕阳,而照片的一角,一座并不起眼的矮木屋前,一个男子正抡圆了斧子,准备继续“行刑”……俄罗斯油画般的凝重,让人在看到照片的第一时间倒吸冷气。
这是田立的系列作品《失去的绿洲》之一。照片中的故事,发生在长白山南坡。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走进长白山,却第一次被这种残酷的画面震撼。”原本为拍风光而来的田立,在见到烧炭场的霎那改变了主意:拍下这个森林“坟场”,不能让它在长白山里继续“隐形”。
炭场主人一再强调,这个炭场有经营许可,用的都是朽木。但眼尖的田立还是发现,在那一堆堆“待宰”的朽木底下,却埋着更多露着新鲜年轮的实木。“这里,一定还埋着更多故事!”
田立佯装游客,在炭场的每一个工序前停留、观察,和工人唠嗑。这一聊,果然有发现:这些民工大都来自内蒙、黑龙江的偏僻农村,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装一袋碳挣1角2分钱;晚上只能在寒冷的小屋中蜷曲着过夜……工人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所有的努力,只是在让“绿色”变成“黑色”,再变成金钱,源源不断流进老板的口袋……
这组照片被取名为《失去的绿洲》,田立在拍摄地点一栏写下:吉林省长白山国家森林公园。
但他没有意识到,这组作品将会掀起如此大的风波:感同身受者纷纷扬起愤怒的拳头,但也有人认为,“这是摄影者为了自己的利益诬陷别人”。田立听到这话,被激怒了:“没调查就这样说话,太不负责任!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对摄影师来说,镜头就是眼睛,眼睛直通心灵。这个时代,有良心的摄影师不在少数。曾经,摄影师路易斯·海因拍摄的《纺织女童工》揭开了工厂主压榨童工的真相,直接促成美国《禁止使用童工法》的通过;印度摄影师维纳·比绍夫对饥荒所做的摄影报道,则为饥民赢得了小麦……这些事情一再证明,影像的力量有时远远大于人们的想象。
《失去的绿洲》面世几年后,各类奖项仍然不断找上门。今年11月,在文化部主办的第八届中国艺术节上,《失去的绿洲》又荣获全国群星奖大奖。田立也再次来到长白山,想看看当年的炭场如今“下落”如何。可他按照当年的线路笔记寻找了许久,出现在眼前的却只是一片平地。一位路过的大姐告诉他:“这里过去是烧碳的,后来政府来人,用推土机都给推平了。”至于原因,大姐说,听说是一组图片引起的。
“搞摄影的人,最好不要结婚”
这么多年,田立一直靠着自己的摄影工作室维持所有的日常开支。每个月的收入,扣除房贷、员工工资,所剩无几,但他仍然坚持“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
以前,田立总是大年初二到老丈人家“尽完义务”,便扛着相机出家门,现在经常连“义务”都不尽了。妻子不乐意了:“要我看啊,搞摄影的人,最好是不要结婚!”田立在一旁只能憨憨地挠头:“不出去,怎么能发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那次,鹤珊陪着我在村里逛荡,路过曾经拍过的一户人家,我说去看看大爷大妈吧,鹤珊嘟哝了一句,‘没了’。”翻着自己拍的“长城后裔”,田立不停地叹气,“越往后拍,这种危机感越重,很多东西,再不拍就真的没了。《失去的绿洲》也是,长白山的炭场关闭后,我总觉得还有地方没说透,又在别的地方找到类似的炭场,断断续续拍了两年。心疼啊,绿色越来越少。难道只能等到在博物馆看到标本的那一天,我们才开始后悔?”
田立说,城子峪村的拍摄告一段落了。接下来,他要跨过北京,进入河南、山西、陕北、嘉峪关一带,再用3年的时间,选几个村子作样本,把“长城”这个题材做大、做深。“也许不能穷尽,但最少,尽我所能地将现存的东西记录下来。作为一个摄影人,一生总该为社会留下点什么吧。”(来源:《环球人物》 编辑:肖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