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婴链中的“医生”
据平乡县公安机关审讯犯罪嫌疑人得知,季小芳、杨学花将孕妇从凉山州“运送”到河北邢台后,有意挑选一些像昌平诊所规模的有B超的小诊所,以便鉴定胎儿的性别——男女婴儿价格不一,通常男婴价格5万至7万元,女婴价格3万至5万元。
昌平诊所就这样进入了贩婴网络之中。史淑萍和郭彦芳得知了对方的意图后,一方面利用诊所有B超的便利条件,同时帮忙联系买家,赚取“中介费”。
平乡县卫生局副局长李现革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被捕前,史淑萍是任平乡县医院皮肤科医师,而她曾在县医院妇产科做过医生,可能从那时她就发现,把没人要或父母不想要的孩子卖给别人有利可图。
平乡公安机关也向《中国新闻周刊》证实,有证据表明,史淑萍参与了拐卖儿童的犯罪活动,而不仅仅是“提供医学专业技术支持”这么简单。
那么,昌平诊所的经营者到底是谁呢?
吴国栋一直以为昌平诊所是郭彦芳开的,因为日常在诊所里只有郭彦芳一个人坐诊,史淑萍不上班的时候也在诊所。
但《中国新闻周刊》从平乡县卫生局了解到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平乡县卫生局副局长李现革向《中国新闻周刊》提示,郭彦芳毕业于邢台医学专科学校,学的是护理专业,当时她只是一个护士,而非执业医师。
而诊所的经营者必须拥有执业医师资格,昌平诊所在卫生局注册时用的名字是李香粉。李现革表示,李香粉确有县卫生局颁发的执业医师证,但她实际上并不在诊所。日常就是郭彦芳打理诊所,史淑萍名义上是她的房东,但有不愿透露姓名的人透露,史淑萍可能是昌平诊所的幕后操控者。
案发后,平乡县卫生局已经吊销了史淑萍的执业医师证,并报请河北省卫生部门吊销郭彦芳的护士证。
让人惊讶的是,昌平诊所在卫生局注册的全称是“昌平儿科诊所”。
李现革对《中国新闻周刊》解释说,B超是妇科用仪器,儿科诊所不应该有B超,昌平诊所拥有B超,已属于超范围营业。一般的处理方式是,由卫生主管部门下发监督意见书,对B超机就地封存。既然牵涉犯罪,B超机已经被公安机关当作罪证查封。
《中国新闻周刊》在平乡县了解到,由于“非医学需要鉴定胎儿性别、非法中止妊娠(简称‘两非’)”的在民间普遍存在,该县卫生部门每年都要进行打击“两非”的专项行动。
由于昌平诊所和医务人员涉嫌犯罪,该县于7月11日启动“医疗机构专项整治”,重点整治内容的前三项是:一、未取得《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执业,或骗取《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执业的。二、超范围执业,未经许可使用B超的。三、非医学需要鉴定胎儿性别或非法终止妊娠的。
“他们根本不知道那样做是犯罪”
相比以往的拐卖妇女儿童犯罪,“2012·4·19”专案的突出特点就是诊所和医务人员涉案,而贩婴网络吸纳医务人员的主要原因,就是利用其掌握的医学技术和仪器,为胎儿进行性别鉴定,为孕妇的分娩提供必须的医疗保障。
而邢台民间盛行的“两非”,为在该地区进行贩婴,寻找“医疗合作者”提供了肥沃的社会土壤,由此也不难理解季小芳、杨学花为何会和史淑萍、郭彦芳结成了贩婴网络的利益共同体。
河北省妇联研究室主任吴美荣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两非”年年喊打,却屡禁不止,如今做胎儿性别鉴定已经不需要到诊所,有人把B超、超声波等仪器装在车上,组成流动的“检测车”,给打击“两非”增加了难度。
《中国新闻周刊》在平乡调查得知,“两非”的盛行,已导致了严重的出生人口性别比失衡,在农耕经济为主的邢台、邯郸等地尤为严重。据2005年公布的数据,河北省出生性别比最严重的某地级市达到134.3,即每出生1000个女孩,就同时出生1343个男孩,这个数字大大超出了全国平均的118。
河北省社发展研究所所长周伟文向《中国新闻周刊》讲述了她在邢台、邯郸等地调研时了解的情况:重男轻女在河北民间有其文化原因,出殡时必须由男孩“摔罐”“打幡”,甚至闺女出嫁也必须由舅舅主持。重男轻女不光在民间根深蒂固,在各个社会层面都冥顽不化。这已经不能简单归咎于经济落后,因为很多富裕起来的地方,重男轻女思想仍然严重,甚至在一些高知阶层,也有这种观念。
“有些领导同志,嘴上说着‘坚决计划生育,男女都一样’,背地里却想方设法地让第一胎生男孩。”周伟文说,她在河北见过很多这样的官员,甚至有些官员级别“很高”。
周伟文表示,由传统观念导致的人口出生性别比失衡已经持续了多年,其严峻的后果将在随后几年显现出来,变成严重的社会问题,实际上,河北省的有些贫困村庄已经逐渐变成“光棍村”,姑娘想借出嫁摆脱贫穷,而固守家园的男子则娶不到媳妇。
在周伟文担任副会长的河北省人口研究学会已连续几年向政府建议,采取措施以减轻人口出生性别比失衡造成的社会的问题。
人口出生性别比失衡的另一个结果,就是拐卖儿童犯罪在河北省很多地区大有“市场”,据刘玉成透露,“ 2012·4·19”案有一个新的特点:女婴“售价”虽然偏低,但甚至比男婴还“抢手”。“这个问题值得研究。”他说。
“2012·4·19”案覆盖7个省的贩婴网络构成一个泯灭人性的“市场”,在这个“市场”中,尚未出生的胎儿被当作“商品”,被议价、运送,拍卖、银货交割。偏远、贫穷的四川凉山州成为拐卖婴儿的输出地,它反映出拐卖妇女儿童犯罪的另一个侧面:社会资源、生育资源分布的不均衡,造成了亲生父母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当作“商品”出售。
平乡县公安局副局长闫须利刚从四川凉山州办案归来,他向《中国新闻周刊》分析说,凉山的社会环境、自然环境都非常落后,这是拐卖输出地特殊的社会基础。
“盐源县最好走的是一条省道,120公里长的路,足足走了3个小时。好不容易找到那些出卖亲骨肉的父母,他们根本不知道那样做是犯罪。卖一个孩子可以赚2万至3万元,这笔钱在凉山是笔巨款。”闫须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