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重阳节,在“跑步进入”老龄化社会的中国,老年人的话题越来越多被社会所关注。然而当舆论热议“如何行孝”,呼吁子女“常回家看看”之时,那些再也无法期盼子女尽孝的失独老人,只能期待制度的完善可以让他们“老有所依”,让他们的暮年不再悲伤。
失独老人的重阳节:更为迫切的养老问题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10月20日,在离重阳节还有两天的时候,63岁的王坤用毛笔写下王维的这句诗。“自从儿子离开,每年这个时候他都写这首诗,重阳节那天把这些写好的都烧了。”王坤的老伴儿张英说。
张英今年58岁,30年前大学毕业留北京工作的她结识了王坤,两人婚后只要了一个孩子。在两人全心投入的培养教育中,儿子王昊17岁那年去美国留学。在8年前的2004年,刚刚回国工作的王昊在一场车祸中去世。
“有时候就觉得自己是个‘活死人’。”张英说,儿子去世之后这8年,他们很少出门走亲访友,听不得别人提起孩子的事情,原本就性格内向的丈夫,终日在屋里练习书法,虽然亲友经常来探望,但是他们心中的阴影一直无法摆脱。
两年前,一位亲戚给张英介绍了一个QQ聊天群,张英这才知道自己的遭遇并不是特例,自己家已经属于一个叫“失独家庭”的庞大社会群体。
在中国,像张英这样的“失独家庭”到底有多少个?一项目前经常被媒体引用的统计数据显示,中国至少有100万个“失独家庭”,且每年新增7.6万个。这意味着中国已有200万名父亲和母亲,在中老年时期失去唯一的孩子,而在中国传统的养老观念中,这群人面临的将是“老无所依”的后半生。
目前中国60岁及以上老人已有1.85亿,养老问题并不只是失独家庭面临的问题,但是在以“家庭养老”为主的中国社会中,越来越多走进暮年的失独老人,他们所面临的养老问题无疑更加迫切。
养老院内外的尴尬:进不去,也不想进
由于自己一直血压偏高,丈夫王坤也有严重的关节炎,为了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张英也曾经想过住进养老院,但是找养老院的经历让她更感到无助。
“住进去必须有子女签字担保,这种政策不是在戳我们的伤疤吗?”张英说,由于费用较高,在失独老人中“住养老院”已经是比较奢侈的想法,然而政策门槛让又让他们再次感到心寒。
老人入住之前,由担保人在入住协议上签字是目前养老机构的普遍要求,而担保人一般是儿女等直系亲属,如果无直系亲属,则需所在街道或原工作单位提供的相关证明。
但是在失独老人眼中,单位和社区机构更不愿替他们承担风险。在记者电话咨询的几家北京的养老院中,无论是公立养老机构还是民办养老机构,都表示这个“担保人签字”的规定非常必要。
“这个协议也不是我们自己规定的,是民政部门认可的,如果没有担保人,老人如果突发疾病住院,我们无力承担,如果老人长期不缴费,我们也没有办法。”一位养老机构的管理人员称,目前北京的养老机构都有这样的规定。
“有些住进养老院的失独老人,看着人家都有子女探望,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张英说,由于家庭遭遇相似,他们这个群体更愿意通过“抱团取暖”的方式彼此安慰照顾,不愿意看到社会异样的目光,相比现在“进不去”的养老院,他们更希望政府能给他们提供专门的养老院。
但是,长期跟踪调研失独家庭问题的中国人口福利基金会副理事长苗霞认为,失独家庭的问题较复杂,分布较广而散,如果短期内集中组织专门的养老机构,这也会遇到实际困难。
“完全把这个群体独立出来,也不一定是好事,应该让他们融入到社会中。”苗霞表示,对于失独老人的养老问题,需要探索和磨合,一些有条件的地区可以先做出一些试点,为进一步的探索提供比较参考。
经济扶助与精神慰藉:让失独者老有所“依”
对于失独家庭的扶助探索可追溯到的2001年,当年颁布的《中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条例》中规定:独生子女发生意外伤残、死亡,其父母不再生育和收养子女的,地方人民政府应当给予必要的帮助。但这个“必要的帮助”概念模糊,没有量化标准和实施细则。
而对于失独者的经济帮扶,可以从2007年由国家人口计生委和财政部联合出台的《计划生育家庭特别扶助制度》算起。制度明确,女方年满49周岁、失去独生子女的父母,按照规定可以每人每月领取不低于100元的扶助金。虽然有声音质疑扶助金额太少,地区间差异大,且限制条件不合理,但是这至少开启了全国范围内对于失独家庭帮扶的工作。
以北京为例,北京规定给予失独者每人每月200元的扶助金,直至亡故为止。今年6月,北京市政府全额出资推出的“暖心计划”,开始为失独父母购买养老、医疗及意外保险。而据媒体报道,对于失独老人入住养老院的问题,北京、上海等地也已经在探索研究解决措施。
今年9月,在国务院新闻办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民政部副部长窦玉沛表示,目前民政部已经关注到“失独”人群的养老问题,应该可以比照现有的“三无”老人的相关政策。他表示,民政部门将研究制定具体措施,解决“失独”老人的养老问题。
对此,苗霞表示,政府重视关注这个问题,这是一件好事,但是按照现在“三无”老人的标准,有些失独老人还并不符合,不能完全覆盖所有失独家庭,应对失独家庭单做一种制度设计。
其实,在不少专家看来,对于失独老人的生活困境,相比于物质救助,目前心理救助机制的空白似乎更应填补。
“失独老人往往内心脆弱且敏感,他们需要个性化的精神慰藉,这需要有大量的社区工作者和志愿者参与进来,了解这个群体,给予他们长期细致的精神关怀。”
苗霞表示,舆论对失独问题的关注,要杜绝把失独群体标签化,失独群体也是众多特殊困难群体中的一个,社会要做的是营造一种相互关爱、理解、帮助的社会风气,“不能给他们一种重复的恶性刺激”。
重阳节临近的这几天,很多媒体以“父亲母亲”为视角关注老年人话题,但是对于王坤和张英这样的失独老人来说,提起这两个称呼却是如此沉重。
很难想象,在儿子去世8年之后,张英的手机里还存在儿子的手机号码。每年过年过节,或者儿子的生日和祭日,她还会给儿子打电话,即使电话那头一直回应“呼叫的用户是空号”。
“我想让他知道,时间再久爸妈都还想着他,即使在另一个世界,他也不是孤儿。”张英说。 (文中受访失独老人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