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说】7
就在张艺冬联系合肥爱尔眼科医院,提出许宝捐赠眼角膜的要求后没几天,许宝又跟张艺冬提出捐献遗体的想法。
【同期】
记者:你是在什么时候想到要捐献自己的遗体的。
许宝:我在那个电视上《新闻联播》有一个小伙子得了肝癌,我看到那个精神就感动了,我就是动了捐献遗体的念头。
【同期】
记者:这是什么时候他跟您说的?
张艺冬:就是联系完爱尔之后的事情,也没有几天这个事,他就晚上跟我讲了,讲完了我就说你这都捐吗?他说都想捐了吧,我要它也没有用。
记者:他明确表示他想捐。
张艺冬:他就是这么说的,就这么说,这个我更不懂,但是不懂我知道哪家能接收,我就联系通过网上,我就搜一下,就跳出来安徽医科大学接收站,遗体接收站。
记者:就是付杰这里。
张艺冬:对,就是这里,当时我就跟他介绍情况。
【同期】
记者:当时你接到他的电话听到他说什么?
付杰:就是说合肥肿瘤医院有一个重病人是许宝,是肝癌的晚期患者,他有两个心愿,就是说想捐献眼角膜和遗体,眼角膜他说我已经与爱尔眼科眼库已经联系好了,他们帮忙办理手续,能不能请你们明天下午两点来肿瘤医院上门办个登记手续。我说这个可以的。然后我说据我了解,经过红字会批准的可以办理角膜捐献登记的机构,在合肥只有我们安医大接收站和红会眼角膜库。他说这个你就别管了,他这么一说我就把电话挂了。
【解说】8
这个仓促挂掉的电话,让张艺东失去了了解这个关键信息的机会。这也成为日后引发争论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根据《安徽省遗体(器官)捐献条例(草案)》规定,在安徽省具备遗体器官捐献接受登记资质的机构只有三家,分别是安徽省红十字遗体器官捐献中心安徽医科大学接受站、蚌埠医学院接受站和皖南医学院接受站。此外,安徽省红十字眼角膜库也具备接受眼角膜捐献的资质。而合肥爱尔眼科医院,实际上只有接受眼角膜进行临床移植手术的资质,并无权接受眼角膜或遗体捐赠。
但张艺冬对此一无所知。
【同期】
高原:之前关于角膜这块,我之前确实也从来没有接触过,就是想去做好事情,想帮助这个患者,所以当时答应他以后,我自己回来以后,我也查阅了一些相关的材料和资料,另外就是也向我们医院里面相关负责人做了一些咨询,后来就是说才发现实际上我们和艾尔眼科医院还没有能力来完成这件事情。
记者:张艺冬跟我们说你们跟他板上钉钉说明你们有这个资质?
高原:这个可能之前我在接听他电话的时候就答应他这个事情,他可能以为我们完全可以来办就是促成这个事情。
【同期】
记者:你作为许宝的这个捐献的代理人,你搞清楚了吗?到底爱尔眼科医院有没有资质?
张艺冬:搞不搞清楚这个前提我觉得不是我的责任,也不是我的义务,为什么?我只是替许宝把这两家机构找来,这两家机构同时出现。我说有没有咱也不能确认,你们见面咱拿材料说话,你们看材料,我当时就这么说的。你们就按时来就可以了。
【解说】9
在张艺冬的安排下,4月9号下午,许宝的病房内,聚集了多家媒体。随后,付杰先于爱尔眼科医院的高原来到病房,和许宝交谈。
【同期】
记者:聊什么?
付杰:就是聊捐献的流程,捐献的动机,你的捐献的意愿。
记者:他说什么?
付杰:他说我就想捐献遗体和眼角膜。我想把眼角膜捐给爱尔医院,我说这个可以的,你在遗嘱中注明就行,你的眼角膜你可以指定你说想捐给爱尔眼科医院,你捐给哪个医院都行。就是说你包括捐赠给哪一个人群,哪一个地区,都可以的。
【解说】10
付杰将遗体器官捐献登记表递给许宝,让其填写。这成为之后关于争抢遗体的描述中的第一幕。
【同期】
记者:那时候张艺冬你在现场吗?
张艺冬:当时的时候他跟简单介绍完之后,他就拿着这个表放在床上,说没有疑议,大概就可以签字了。我们就拦住了,我说等等不能签这个字。他说没有必要等,他的意思就是说你不要想那么多,先填我们这么一个表就可以了。
记者:为什么要这么急于把这个表?
付杰:我觉得当时并不是很急,我说你先看看表,你要是没问题就填那个表。然后就写封面,才写一个名字然后张老师就说你不要填,等爱尔眼科的人到了再填。
张艺冬:因为我不懂这个东西,我知道哪个表签谁的表就这个东西好象是给谁,我是这么认为的。
【解说】11
当时,付杰只是和刘宝交代捐献流程,并未向张艺冬解释相关问题。而张则认为付杰是抢着填表,抢眼角膜。数分钟后,爱尔眼科的高原也来到了病房。
【同期】
记者:那如果你没有这样的资质,那你为什么那天要去病房呢?
高原:当天我们去的目的其实非常简单,因为我们暂时医院这块没有办法完成他的心愿,我们第一个是想表达对患者的敬意,另外想去看望一下患者,看怎么样去进行一些问候。
记者:那他以为你们去接受捐献还是以为你们去看望患者?
高原: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解说】12
但在现场,高原也没能向张艺冬、许宝就自身资质做出详细解释。此前埋下的矛盾就在付杰的询问声中爆发。
【同期】
记者:你知道安徽红十字会(接受站)会有人过去吗?
高原:这个是这样的,进病房以后,对许宝表示了一下问候。这个时候付站长过来问了一下我们过来的目的。
高原:我们就说我们想过来看望一下患者,问了我就是说你们,就是说了解不了解这个角膜捐献这些相关的法律法规和流程,在病房里面向我们,包括病房里面其他人都做了一些比较详细的一个解释。
记者:他们是什么反应?
付杰:他说付老师我们不给他办,你来给他办,我们只是带看望病人。再没有说第二句话。
记者:为什么会有媒体说,当时你们这种表态是服软呢?
高原:说实话我自己也觉得挺纳闷的。我觉得他作为遗体接收站的工作人员,他向我们来介绍这种法律法规,应该是属于他份内的事情吧。
【解说】13
这个过程,则被旁观者描述为双方在争抢,“眼角膜和遗体都要”。
【同期】
记者:你有没有在做一种说服,希望他能够把遗体和眼角膜都捐给你。
付杰: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在我们那个接收站,不管你就是捐给谁,对我们来说都无所谓,我们只是作为公益事业,在履行这个义务。
记者:你没有表达任何一种意愿是关于比如说能不能把眼角膜给我们,这样类似的话你说过吗?
高原:我们从头到尾没有提及过任何角膜包括角膜捐献一些字眼,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过,我们只是进去以后向他表示了问候。另外我们在整个,其实在病房里面我们当天大概也就是停留大概三分钟左右,后来我们就回医院了。
【解说】14
在现场,张艺冬对双方的谈话表示出极大的不满。
【同期】
付杰:这个时候张老师就进来了,你们这样做太不人道了,你们怎么还这样。
记者: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你会冲进来。
张艺冬:因为当时他俩在屋里吵的很凶,围的走廊全是人。
记者:你听到了什么?
张艺冬:我就听他喊,因为我在门口,我在那边站着,他就在那里就非常严肃,就感觉特别凶那种,就是审问人家那种。
记者:他当时态度怎么样?
高原:他当时态度就是正常,我们这种说话的口气,当天可能就是声音大了一点,因为当时病房里面确实人比较多。
张艺冬:我就进去了,我说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呀,我说你们俩要说要吵上外头去,不要在这儿吵,我说你们看病人都什么样子,这人还没死呢你们就在这争上了,有意义吗?他说的我就得在这儿跟他说,让他知道知道。当病人面最好,就是让你有些东西就是让他了解,让他都懂。
付杰:你说你当着病人面,挖眼睛,摘心脏,摘肝脏,这样太不人道了,我说我就站过来说我没有说摘肝脏,我没有这样说,因为我干这个,我也是个志愿者,我是在我们捐案排在68号应该是靠前的。我从2002年就是说专门办理这个遗体器官捐献包括眼角膜捐献的服务,现在已经10年了,服务了有千百人。但是我觉得就是说许宝他这一个人,他没有家属,我觉得这些事情你就得当着面说清楚,他都不知道这个角膜是谁给他办理,他的角膜到哪去了,他的遗体到哪去了,等他死你去跟谁说。这个当着面说也是很好事,应该说,让他明明白白的。
记者:在那种场合下,您觉得您说这样的话合适吗?
付杰:我当时是这样说的。我实话实说,我也没想那么多,但是我讲话确实是。
记者:当时许宝是什么状态?您看到了吗?
付杰:他没有表情。他就这样。
记者:低着头不说话。
付杰:对,不说话。
记者:你觉得他那个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付杰:我当时确实没有顾及到这些东西,因为这个话都是赶话出来的。后来一个阿姨说的,你看你们光知道办理手续也没有跟人家寒喧,进来就跟人家介绍这个流程,这个太残酷了,就是所以可能在这个方面我们没有考虑的很细
【解说】15
本周,在事情发生后,安徽省红十字会社会监督委员会的调查称,“双方并未发生争吵、冲突,更无争抢行为”。但舆论纷纷用冷漠、无情、官僚作风来形容事件中付杰的态度。而那一幕也确实让许宝感到不舒服。
【同期】
记者:你们希望他们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跟你沟通这个事。
许宝:没有跟我沟通。那个红十字会的叫付杰,我一问他他跟那个人讲话,他让老是听着不舒服。
记者:你当时说了什么?
许宝:心里不高兴,烦,他们在吵的时候,我不捐了。
记者:你就直接说我不捐了,什么都不捐了。
许宝:我不捐了,你们两家吵,我不捐了。
【解说】16
但当天下午,许宝还是填写了付杰带来的申请登记表,在附注一栏他写道,“仅捐献眼角膜,捐献安庆老乡,(给)有用的人。”
【同期】
记者:为什么后来你又说捐献眼角膜不捐遗体。
许宝:因为有许多好心人来看我,我觉得还有那么多医生也在四处奔波,我说回报社会上就捐眼角膜,为社会上做点好事。
记者:而且你选择只捐给你的老乡安庆人,为什么呢?
许宝:因为我很想我们安庆老乡。
记者:你离开家多长时间了?
许宝:从去年了,一年多。
记者:你很想家。
许宝:想。
【纪实/音乐】捐献申请表 许宝独自一人在病房内
【解说】17
自从认识了张艺冬,许宝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大哥,两人关系密切。然而张艺冬也是在事情发生后,才开始体会面对器官捐赠时,许宝的挣扎。
【同期】
张艺冬:第二天早上一来这个表没有了,问许宝,许宝就是不知道,找扫垃圾的都问个遍。
记者:就这份表吗?
张艺冬:就这个表,从4楼连牛皮袋子。我说你怎么能把这个弄了,这个是个合法的手续了,也许也是你这辈子留给世界上唯一的一样东西了,他听说出这些话之后呢,他就想了想他就说,好像在那边,他就用手指了一指,我说在哪边。我说垃圾筒里都没有,他说从窗户扔到那个位置的,我就去看了,我就趴上面一看,从4楼扔到下面那个空隙里去了。
记者: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扔?
张艺冬:我就觉得他很反感,他对这个东西我觉得后悔了。
记者:他后悔什么?
张艺冬:捐遗体,捐眼角膜。我觉得这个事情他做的,我觉得从那天来讲他后悔了。
记者:他为什么会后悔,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
张艺冬:一直以来的心愿,但是我感觉他通过这个事件,也许伤害到他内心情绪有波动。
记者:这种伤害来自于什么?
张艺冬:在病人面前这么讲,我觉得他认为这个东西就是死亡通知书,他想把死亡通知书扔得远一点。
【纪实/音乐】捐献申请表 许宝独自一人在病房内
【同期】
记者:你觉得一说到捐赠遗体的事就好像离死亡很近,你觉得害怕是吗?
许宝:不害怕。
记者:那是什么?你觉得难过。
许宝:有点难过。
【纪实/音乐】捐献申请表 许宝独自一人在病房内
【同期】
记者:如果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或者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您会怎么做?
付杰:如果现在出现两种机构,都来办这个,我肯定还是要询问对方。
记者:还会当着许宝询问吗?
付杰:我还会这样做。
【纪实/音乐】许宝独自一人在病房内 千纸鹤
【演播室】
采访中,付杰反复提到他自己不仅是志愿者,同时也是一个捐赠者,但身体健康的人主动选择器官或遗体捐赠,其心理注定和一个被死亡威胁,试图超越死亡和回报社会的人,有所不同。
如今,虽然所谓的争抢没有激烈的发生,伤害却不可避免的发生过。如果付杰、高原能够多一些解释,多一些耐心与人情味儿,如果张艺冬能够多一些谨慎和理性,我们也许就不用面对这样的一幕。我们的社会也许从来不缺少善念,但善念却需要文化和制度的支持才能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