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少国人眼里,他是一个“民族英雄”;但在国际社会看来,
他却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
5月26日清晨4时,塞尔维亚北部兹雷尼亚宁市拉扎雷沃村。几名警察突然闯入一间房子,拔枪对准一位老人:“你是姆拉迪奇吗?”老人抬起头,平静地说:“恭喜,你们终于找到了你们要找的人。”
他,就是被联合国前南斯拉夫问题国际刑事法庭(前南刑庭)通缉多年的前波黑塞族部队司令拉特科·姆拉迪奇。16年前,他是叱咤风云的“铁血将军”;16年后,他形容枯槁,俨然已届风烛残年。
没有抵抗,没有争辩,他戴上手铐,被迅速带走。在这个寂静的早晨,在这个寂寥的村庄,他留下了巴尔干半岛冷战时代最后一个凋零的背影。
英雄·魔鬼
对于姆拉迪奇,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脸:在不少国人眼里,他是一个“民族英雄”,在波黑战争中,曾率领8万塞族军队,攻占70%以上波黑版图,要不是后来北约横插一杠,他很可能作为“开国元勋”而被载入史册;但在国际社会看来,他却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十恶不赦的“恶魔”,是二战以来欧洲最残忍的“种族灭绝事件”之罪魁祸首。
姆拉迪奇1942年出生在波黑东部一个偏远的小村庄,那里十分贫穷,至今仍然遍地乌鸦。3岁那年,父亲在与亲纳粹的克罗地亚组织乌斯塔希作战时牺牲。母亲没有工作,没有抚恤金,孤苦伶仃拉扯着年幼的孩子。因此,姆拉迪奇从小就懂得“为生存而战”。在小伙伴里,他游泳、扎猛子、跑步,样样在行,扔石子更是无人能及,天生就是“当将军的料”。
后来,他果然进入军校学习,1965年以全班第一的成绩毕业,同年加入共产党。
1991年7月,南斯拉夫解体,克罗地亚-塞尔维亚战争爆发。姆拉迪奇以上校军阶,把家乡首府克宁的塞族民兵组编成一支正规军队,亲任集团军司令。1992年4月,他因成功巩固了塞族在克拉伊纳的阵地而晋升为将军,同年5月,担任波黑塞族军队总司令。他与米洛舍维奇、卡拉季奇并称为“三奇”,共同缔造了巴尔干半岛的“乱世传奇”。
早年,姆拉迪奇信奉铁托倡导的理念——6个共和国“皆兄弟”、各民族“大融合”。但随着上世纪80年代民族主义的兴起,尤其是后来南斯拉夫的分裂,姆拉迪奇作为一名军人,不可避免地滑入用武力捍卫本民族利益的轨道,将仇恨投射到他所理解的国家敌人身上——西方社会、阿尔巴尼亚民族主义和穆斯林。
1992年5月2日,就在波斯尼亚共和国宣布独立后一个月,姆拉迪奇率军围困首都萨拉热窝,切断了所有交通及水电供应,且一围就是43个月。其间,塞族军队发射炮弹,摧毁清真寺,造成1万多人死亡,其中包括1500名儿童。 1995年7月11日,塞族军队不顾联合国警告,一举攻占联合国划定的“安全区”斯雷布雷尼察,随后杀害了七千多名穆斯林男子。这就是后来被视为姆拉迪奇最大罪状的“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杀”。
一名大屠杀目击者称,她看见姆拉迪奇面对电视摄像镜头,笑眯眯地把糖果分发给穆斯林儿童。可是录影一结束,他立即变得面无表情,命令士兵把大人、小孩赶上大巴,送他们走向黄泉。
猎物·猎人
1995年7月,位于海牙的前南刑庭指控姆拉迪奇涉嫌在波黑战争期间犯有种族灭绝罪、战争罪和反人类罪,并发出国际通缉令。不过,在米洛舍维奇的保护下,姆拉迪奇的“逃亡生活”过得相当逍遥。
他的行踪一直为媒体津津乐道。不时有报道称,他出现在莫斯科郊外的树林里、雅典的街道上、希腊古城萨洛尼卡的咖啡馆里,或者贝尔格莱德豪华的意大利餐厅……最有鼻子有眼的报道是,2000年3月,他在贝尔格莱德观看了一场南斯拉夫与中国队的足球比赛。他从贵宾通道进入私人包厢,前后簇拥着8名保镖。
2001年,米洛舍维奇被捕后,姆拉迪奇失去保护伞。时任塞尔维亚共和国总统科什图尼察下令,取消军队对他的一切后勤保障,包括其私人安全警戒、汽车、住房以及汽油供给等。从此,姆拉迪奇销声匿迹。 美国和塞尔维亚先后悬赏500万美元和1000万欧元捉拿姆拉迪奇,却始终未能如愿。
2008年7月21日,同样逃亡多年的卡拉季奇被捕,姆拉迪奇成为最后一名被前南刑庭通缉的重要在逃嫌疑人。曾撰写多本姆拉迪奇传记的利季耶纳·布拉托维奇说,卡拉季奇是一个具有诗人气质的知识分子,好出风头,而姆拉迪奇为人低调,受过专业情报训练,且在军队有众多忠实朋友,因此不会轻易落网,“而且,我相信,因为尊严,他宁愿自杀,也不愿被抓。”
赢家·输家
然而,真正被捕时,姆拉迪奇并没有表现出布拉托维奇所期待的“威武不屈”。他随身携带大量药物,显然病魔缠身,一只手因中风几乎不能动弹。他身上有两把枪,却“没有使用的意愿”,一副宿命的姿态。
姆拉迪奇被捕当晚,约500名支持者走上贝尔格莱德街头,试图冲击电台和电视台,但很快被警察驱散,与当年米洛舍维奇被捕时引发的骚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一切的背后,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一个时代结束了。
是的,塞尔维亚已迫不及待地要走进“新时代”。这么多年来,它似乎一直对追捕姆拉迪奇“不够上心”,任由各种关于其行踪的流言乱飞。但自2009年12月正式申请加入欧盟以来,迫于欧盟将逮捕姆拉迪奇同其入盟挂钩的压力,塞尔维亚明显“端正了态度”,特别是在欧盟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级代表阿什顿访塞之际实施抓捕行动,大有邀功请赏之嫌。甚至有分析人士称,其实政府一直对姆拉迪奇的下落了如指掌,只不过在等待一个最佳“交易”时机。无论真相如何,至少舆论普遍认为,塞尔维亚已经“开启了通向欧盟的大门”。
对于姆拉迪奇的落网,最欢欣鼓舞的莫过于欧洲。这块被债务危机笼罩的阴霾大地,太渴望来一针兴奋剂了。此番抓获逃亡近16载的波黑最后一名重要战犯嫌疑人,无疑提振了久已沉沦的情绪,同时也算是对美国一个月前从肉体上消灭世界头号恐怖分子本·拉登的一个完美回应。更重要的是,塞尔维亚为加入欧盟不惜背负“出卖同胞”之名,至少说明获得一张世界最大区域贸易集团的门票仍然具有诱惑,欧盟在后冷战时代依然握有一张外交王牌。
所有人都是赢家,唯独姆拉迪奇。这个先被历史抛弃、后被国家抛弃的昔日强人,似乎也全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虽然身体虚弱,他仍饶有兴致地向一名公诉人挑战棋艺,同时要求监狱提供电视机和俄罗斯古典名著,以打发漫长的狱中时光。他还申请一项特权:享用新鲜草莓。他对律师说:“鉴于你因我而获得的不菲佣金,我认为我有权享用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