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茶后,安娜抱出一叠相册来。她说平时她就与它们相依为命了。她特别翻出一张褪了色的照片来,是她同比尔妈的合影。两个年轻的女子穿着彩色的游泳衣,躺在沙滩上的凉椅上,跟前一个孩子正在玩沙。她问比尔:“这个顽童是谁?” 比尔当然认得,是四岁时的他。比尔很理解老人的怀旧心理。他们现在身弱体衰,人老珠黄,无所事事,形影相吊,门前车马也稀,但他们也有过身强力壮、青春美貌、意气风发,高朋满座的时光。看照片是他们回到光辉的过去的自我安慰的最好办法。淡出人生舞台,对谁来说,都是出于无奈。
晚餐比较简单;一菜一汤。安娜把一块大的煎牛排拨在比尔的盘里。自己吃较小的一块。比尔问她牙齿好吗?开始时她有点吞吞吐吐,后来还是承认,平时买肉较少,家里就剩这一点了。借此,比尔问了她收入的情况。
“我们村里的老人,景况好的都有些房租,股息或其他的收入。像我这样基本上靠社会保险勉强过日子的不多。”
“每个月的钱够用吗?”比尔关切地问。
“怎么说呢?” 姨妈感叹道,“现在经济萧条,福利补助锐减。许多人入不敷出啊。”
“那你怎么办呢?”
“节约开支嘛,譬如买隔天的面包和减价的肉。鱼就少吃或不吃了。我的应酬活动都取消了。现在晚上很少外出。去年一年,只看过一场电影。连我看了十年,爱不释手的《妇女生活》杂志也停止订阅了。我现在同外面的唯一联系,就是一部电话。就是这部电话,也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看来,退休老人的生活都比较艰难,” 比尔得出结论。
“当然是这样。有的人经不起生活的煎熬,已经或企图走绝路了。12号门牌里住了一对老年夫妇。老头退休前是一名机械师。现在每个月只拿520美元的社会保险金。一个星期前,老妇打电话给女儿:‘爸爸想用枪把自己和妈妈打死’。女儿随即报了警。警察来后,从他们家里拿走了两支子弹上了膛的手枪,并同老头谈了话。老头说,他实在走投无路。他患有高血压症而且视力不好,还要照顾一个得了帕金森病,在轮椅上度生的妻子。前几天,他去药房为夫人和自己买药,发现比起上次来,药价上涨了40美元,而医药保险的收费却又上调了。此前,他最好的一个朋友也突然去世。因此萌生了自尽的念头。比尔,你知道吗?我们这里买枪、储存安眠药、散财、对去教堂感兴趣的老人不是一个两个。这些都是不祥的兆头。”
比尔静静地听着安娜的诉说,心里有说不出的悲伤。令人告慰的是:她能将这些心里话说出来,说明她的心情还是比较平静的。
(作者:杨冠群 前中国常驻联合国亚太经社会副代表、中国联合国协会理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人民大学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