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奶奶和阿满在自家的菜园旁,远处的阳光冲破了厚厚的乌云
麦奶奶为两个儿子修剪指甲
有时,麦奶奶会陷入沉思。往事像回声一样在她心中缠绕,未来又像乌云向她压过来
阿福(右一)和阿满很乖地坐在母亲身边,阿狗坐在地上
母子三人围坐着吃饭,桌上是一碗冬瓜汤,两条蒸咸鱼,两块蒸豆腐,三碗米饭,还有三个咸鸭蛋
麦奶奶给小儿子阿满缝补衣服
“我生了他,他就是我儿。”麦奶奶在我对面,轻轻地说出了这句话,却给我的心灵重重的一击。麦奶奶今年94岁,本该颐养天年,却仍然要照顾着她两个智障的儿子。
当苦难降临时,我们才会看到蕴藏在一个母亲身上伟大的力量。平凡普通的麦奶奶,就因这样一句平凡普通的话,付出了70年的艰辛。
镜头1
村庄
广东中山市东凤镇的西罟村。依旧是往常的宁静,叽喳的鸟叫声,此起彼落。整个小山村传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圣洁感。
来到这个小山村,似乎只敢轻轻地走路,生怕稍有唐突便成了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搅乱了这与世无争的宁静。
偶尔有收废品的小三轮经过,喇叭里嘈杂地播着“收烂嘢”,能惊起村里一片狗吠,然后恢复宁静。
镜头2
老屋
麦奶奶的平房在小河涌旁,水上时不时飘来浓重的潮气,还夹杂着腐烂的酸涩味。
这平房建了74年,比麦奶奶还小了20岁。1918年出生的麦奶奶7岁时失去了双亲。有两个哥哥,一个在幼小时被水淹死,一个被饿死。抗战时,她被日本兵抓走,后来侥幸逃生。20岁那年,她嫁给了邻村比自己大17岁的男人,成了这间房的女主人。老公和大女儿相继离世后,麦奶奶便和两个儿子相依为命。两兄弟都是先天智障,麦奶奶照顾他们已70年。
麦奶奶的平房约三四十平方米,客厅像个小祠堂。正对着窗户的地方,靠墙横着一张长形木椅,香火台上供奉着祖先的牌位和观音像,旁边放着一台小电视。屋内粗糙的白灰墙隐约透着刚刷上过的痕迹,墙上挂着“全家福”。照片中间的麦奶奶94岁,岁月的曲线爬满了面庞。她身边是两个宝贝儿子。
照片下挂着一个没有生机的钟表,闷热的天气似乎将时间延长,每一秒都好像走得很慢。三根指针就像三个拄着拐杖的老人,一步一步往前挪着步子。
祖先牌位上贴着一张红纸,纸上用金字写着“子孙昌盛富贵荣华”。我默默地多看了它两眼,心中掠过一丝酸楚。命运似乎跟麦奶奶开了一个无情的玩笑。
客厅旁便是卧室,小小的房间里摆放了三张床,泛黄的蚊帐垂在床边。兄弟俩的床相对,贴近屋内。麦奶奶的床就像一个站岗放哨的士兵,靠近门口,时刻守护着两兄弟的安全。
屋后是一片平地,杂草放肆地生长。逆着刺眼的阳光看,一条条杂草变得很细,也更有生命的韧力。麦奶奶有时会走到屋后,她缓缓地移动着脚步,在停顿时,她的两腿会微微颤抖,微风吹来时,她的身子摇摇晃晃,像暴风雨中的一棵枯树……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去,如果倒了,两个儿子怎么办?
镜头3
兄弟
大哥阿福今年72岁,但智商仅相当于五六岁的孩童。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他经常佝偻着背,倚靠在棚搭小院的围墙边,望着远方痴笑。逛街似乎是他每天例行的公事,看他在家里踱来踱去坐立不安时,就知道他又想逛街了。阿福步伐快步子小,老远听到快频率的脚步声,就知道他回来了,回来已是傍晚,他会买一天的菜回家。麦奶奶说他虽然心有点“野”,有时甚至一人步行到几十公里外的小榄,但每天还会准时回家。每次想出门他都会向麦奶奶请示,麦奶奶在睡觉,他便在房间里踱步,已经过了桥走了出去,似乎不放心,又走回来叫醒母亲,“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有时麦奶奶也不太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就问:“什么?”两人像复读机一样,同样的腔调,同样的语言,总要重复上好多次。
小弟阿满今年69岁,性格跟大哥截然相反,阿满是个宅男,麦奶奶也最疼他。阿满很懂事,在家里能帮麦奶奶不少忙,洗衣、烧水、做饭、扫地,这些都有阿满的功劳。学会这些基本技能并非易事,教会兄弟俩基本生活技能,麦奶奶用了30年。阿满的左膝总是肿肿的,沾满灰尘,因为他总是左膝跪地生柴火。每天饭后阿满都会为母亲泡一杯茶,傍晚烧一锅水给她洗澡。阿满喜欢抽烟,一闲下来就从衣柜里偷偷取出藏好的烟,躲着麦奶奶抽上几口,别人递烟给他时,他总要先看看麦奶奶,避开母亲的目光,然后偷偷地夹着烟,生怕母亲会训斥他,像个四五岁孩子。
每天干完家务后,阿满总是静静坐在门槛上,两眼呆呆地望着外面,他的双眼空荡荡,看不出任何内容。外面的世界总是充满单调与乏味,甚至没有风吹过的声音……
兄弟俩平时很少交流,偶尔两人也会坐在院子,像两个咿呀学语的婴儿聊上几句。至于说些什么,估计只有麦奶奶略知一二。她说两个儿子都曾读过书,但读了几天就因为智力缺陷被退学了。
但很难想象他们竟已是古稀老人。或许是因为没烦恼人就会年轻,对比起早已满头银丝的母亲,两兄弟至今还是乌发满头。哥俩小时,村里人都说,这两个孩子活不长,可麦奶奶不服气,在她的悉心照顾下,两个儿子健健康康活到了今天。
镜头4
木柴
院子里有个厨房,厨房不开灯便漆黑一片,厨房坯墙上的壁纸,黑得有点发亮。厨房有三个十字形的通风口,光线照射进来,挤进一丝光明。
夏天实在太热,阿满就在院子里做饭烧水。他单腿跪在小柴炉前,往柴炉里丢点干柴,把报纸撕成条,划燃火柴点着,他重复着这几个动作,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点燃火炉要用掉一盒火柴。
大概过了10分钟,满院子刺鼻浓烟,再之后,木柴终于烧起来了,“哔剥哔剥”地爆响,冒出烟气。木柴被烧得弯曲起来,火光猛烈地颤抖着,向各方面映射……阿满目不转睛地盯着火炉,就像一个忠诚不渝的老仆人。
能把木柴烧起来已经好了不起了,他妈妈为了教会他这一点,教了几十年,“开始烧饭不是夹生,就是烧焦了……”麦奶奶笑着说。
屋旁是麦奶奶种的菜。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连腰都无法弯下来。如今的她大部分时间是站着,教阿满干,就算许多时候,他把菜苗当杂草摘掉。
生活清淡,就如麦奶奶说的一样,有钱就吃肉,没钱就吃自己种的菜,饿不死人的。
阿满干活时总是半跪着右脚,所以裤子的右脚踝上总是很脏,而且可看出一道细针密线的接缝。那是年迈的母亲一针一线缝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