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陈之行认为，抓捕腐败分子并顺利破案要有三个前提：一是保密成功；二是抓捕成功；三是搜查成功。对何书林立案后，陈之行委派专案组组长严家岭带着检察院的几位同志从宏远赶赴承新，对何书林家进行了搜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当几个人走进何书林家那间40多平米的储藏间时，顿时惊呆了。何书林的家坐落在承新最豪华的“美秀庄园”，房屋面积556平方米，是独栋别墅。她的家办理了110联网业务，如有外人进入，红外线系统立刻就会识别出来，110马上就能接到报警电话。专案组的同志刚进屋，楼下就有警笛声传来。两名警察破门而入，几位同志立刻出示了工作证和搜查证。何书林的家是七室三厅，全跃式，楼下有两间屋子，一间是书房，一间是卧室。楼上的五间屋子中，有三间做了储藏间，其中一间的墙壁上有一个半米见方的嵌入式保险柜。工作人员经过整理和统计，搜查出的物品如下：各式名牌女包330个；各式名牌服装1650套；各式女鞋510双；名牌手表120块；金项链313条；茅台酒80瓶，五粮液46瓶，其他不知名白酒126瓶；高档化妆品95瓶；各种工艺品152件；液晶电视三台；高级按摩椅5台；跑步机两台；海参、鲍鱼、燕窝、鱼翅、鱼油、蜂王浆、钙片等各种营养品、保健品不计其数；保险柜里的金项链、手链、钻戒等首饰450件……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在一个一米五见方的大纸箱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女袜，经过清点，一共有956双。而更让人不可理解的是，在某个储藏间的一角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五摞大小不一的办公用笔记本，工作人员仔细地数了一下，共有277本。除了笔记本之外，还有16板没有拆包装的水性笔。那1650套服装，大部分还带着未被拆下的吊牌，其中，仅高档裘皮服装就有25件！面对着那些堆积如山的各样物品，专案组的几位同志感慨万千。当他们把这一切汇报给陈之行的时候，陈之行情不自禁地念了白居易诗作《买花》中那著名的一句：“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大家看着陈之行，问他这句诗是什么意思，陈之行说：“富贵闲人一束花，十户田家一年粮啊!” 会议室里一片静默。陈之行接着说：“同志们，大家想想，何书林的一件裘皮大衣，可以供多少个贫困家庭的孩子念书啊……白居易是唐朝人，他的作品反映的是封建社会的社会现实，1000多年过去了，竟然还会有如此残酷的社会现实，这是多么可怕而令人心痛的事情啊！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这些贪官会毁了党、毁了国家、毁了民族！所以，我们一定要坚定信心，狠狠打击这些可恨的腐败分子！” 陈之行不由自主地拍了一下桌子，几个一直专心致志听陈之行讲话的同志被惊醒了似的，放下手里的笔，深深地点了点头。陈之行长出了一口气，说：“我们纪检干部的政治素质是过硬的，只要同志们同舟共济，齐心合力，再棘手的案子也难不倒我们……” 陈之行的话给每个人的心都注入了一股沉甸甸的力量——纪检工作，不是一般的工作啊，纪检工作所肩负的担子太重太重了，我们只能向前，不能后退！会后，陈之行又对何书林专案组的组长严家岭特别叮嘱了几句：“家岭，何书林不是一般的腐败分子，她头脑聪敏，业务精通，说不定会耍花招，干扰办案，你要格外警惕，时刻提醒大家严阵以待，不能轻敌。同时，不仅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案子上，也要密切关注专案组同志的思想动态和健康状况……” 严家岭说：“陈书记，您放心吧！” 陈之行笑了笑，握住严家岭的手说：“有你在，我当然放心！” 严家岭是土生土长的宏远人，现年54岁，有着丰富的纪检工作经验。严家岭知青出身，在农村就入了党。从农村回到宏远城，最初在油脂化学厂工作，做焊工。因表现出色，被调入厂组织部门做干事，后来又被调到轻工局整党办。1985年，轻工局局长因贪污被市纪委追查，严家岭成为专案组的一员。结案时，查明那个局长贪污公款15490元。那是严家岭平生第一次办案，如今，他早已想不起那个局长的姓名，但是，却始终对15490这个数字记忆犹新。15490元，在当时是多么巨大的一笔款项啊！严家岭当时哪里会想到，二十几年之后，宏远大案的主犯之一，原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丁常进在澳门豪赌，一次就输掉公款900多万元！而今天，一个区区承新市土地规划局的女局长何书林，大笔一挥，眨眼间就可以给国家造成几千万的资产流失！当年那让人目瞪口呆的15490元，现在已是这样的不足挂齿，说不定还不抵腐败分子的一顿饭钱哪！在侦破宏远大案时，陈之行和严家岭在一个专案组，朝夕相处，并肩战斗，互相鼓舞，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没想到，陈之行刚调到承新没多久，他们就又成了一个战壕的战友了，这让陈之行和严家岭彼此感到格外亲近。陈之行深知严家岭的脾气，他倔强执着、坚韧不拔，讲究办案方法，善打硬仗。但是，又因为对工作过于投入而忽略了健康。严家岭1米70的个头，还不到110斤，却是严重的“三高患者”，一查案子，就要大把大把地吃药。陈之行心疼严家岭，握着他的手说：“老哥，努力工作无可厚非，但是，可要注意身体啊！” 严家岭说：“你啊，也别说我，一定要按时吃药，注意饮食，把你的宝贝胃肠好好调理调理……”

50

何书林被双规之后，整整20天没说话。在被双规的第21天，用头撞碎了卫生间门上的玻璃。陈之行接到汇报后，立刻部署何书林的就医问题。经过慎重考虑，陈之行指定了据双规地点最近的武警医院。武警医院的党委书记亲自指派了一名党员护士为何书林做了包扎。在何书林被双规之前，陈之行在协调会上曾经特别强调了对她所在的房间进行重新修整的问题，并责成肖汉负责实施。可是，肖汉只是按照常规对墙壁、窗口做了改动，却没有按照陈之行的要求把卫生间的房门摘掉。如今，何书林果然出了问题，陈之行的心里不禁腾起一股火气。可是，事已至此，再多说也于事无补。陈之行没责怪肖汉，比责怪肖汉还让肖汉尴尬，他干脆向陈之行承认了错误。肖汉说：“陈书记，我是真没想到啊，看她平时娇滴滴的，不像是能做出什么过格举动的人啊！”陈之行说：“你忘了，你可是叫过她‘女魔鬼’的，魔鬼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肖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了。陈之行是听到过关于肖汉的一些传言的。据说，有一次肖汉家里的暖气爆了，肖汉出差在外，他的妻子又一时联系不上，保姆情急之下就把电话打到了市委。市委去了几个年轻人，这几个年轻人一进肖汉的家就傻眼了。回来之后，其中的一个女孩说：“肖书记的家是我活到现在见过的最豪华的家，哎呀妈呀，我这辈子要是能在肖书记家当保姆也值了！” 肖汉的家是别墅。据陈之行了解，承新市实权部门的领导干部有几大特点：一是大多数人都有别墅，而在海南、大连、青岛等地有行宫的就更是无法计数。每年春节，在海南有房产的人会联合起来，包机直飞海南度假。二是大多数人的孩子都在国外读书，英国、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日本……有的孩子在国外读高中，生活奢侈，每年的费用需要几十万人民币。三是大多数人都有情人，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彩旗飘扬，红旗不倒，婚内婚外两不误。四是大多数人都直接或间接地做生意，开酒店，办公司，开发房地产……利用手中职权，钻政策的空子，徇私枉法，肥了个人腰包，富了七大姑八大姨。这些人中，就有祝铁金、何书林、唐艳群、董令田……当然，也有肖汉。试想，一个只是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工作，不走旁门左道的公务员会有这样的经济实力和生活方式吗？每当掌握了这些事实，陈之行的心里都是一阵翻江倒海。在全市的纪检机关大会上，陈之行曾讲过：“纪检工作要紧贴中心、服务发展，从有利于社会稳定、有利于经济发展、有利于教育大多数干部出发，讲究政策策略，旗帜鲜明地支持改革者、保护创业者、教育失误者、打击诬告者、惩治腐败者，坚决支持干实事、能创业的干部，决不能因为办案给经济发展造成不良影响……”陈之行的讲话博得了一片掌声。会后讨论时，清风县的纪委书记朱柏章问了陈之行一个问题：“陈书记，您能为我们明确地界定一下‘失误者’和‘腐败者’吗？” 在场的十几个讨论组成员都紧张地看向陈之行，陈之行环顾了一下四周，答道：“改革创新未达到预期效果或者造成损失，只要程序符合规定，个人和所在单位没有牟取私利，也不存在与其他单位或个人恶意串通的，就可以定义为‘失误’，是予以免责的。而腐败者——” 陈之行还没说完，朱柏章就接话说：“可是，谋取不谋取私利，谁又知道呢？查不出来的腐败者，或者没有被追查的腐败者，混进失误者的队伍里，不也就成了失误者了吗……” 朱柏章的话引得大家一阵沉默，连陈之行也一时语塞了。腐败，腐败…… 作为一个纪委书记，查谁？该不该查？怎么查？在强大的腐败势力面前，纪委书记到底有多少自主权？这真是一串异常艰难的问题。

51

丑闻的脚步总是超乎想象的迅疾。关于董令田的丑闻，从财政税收监督检查办公室传遍财政局，从财政局传遍政府各部门，又从政府各部门传遍承新，不过只用了三天时间。而陈之行，几乎在事情发生之后的半个小时就知道了。董令田的司机叫沈金平，是财税办招聘的合同工，25岁的沈金平在一个月前做了父亲。在沈金平的女儿妞妞满月那天，沈金平的父亲和母亲抱着孩子来到了董令田的办公室。老两口把小妞妞往董令田的办公桌上一放，就对着董令田破口大骂。据说，财税办的大部分职工都目睹了那混乱不堪的一幕。沈金平的父亲指着董令田说：“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缺德的人了！自己妻妾成群还不够，还要霸占别人的老婆！” 沈金平的母亲干脆就昏倒在地，被财税办的工作人员按了人中才醒过来。老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说:“姓董的，这孩子我们不要了，你如果还是个人，就把这孩子抱回家去，你要是个畜生，就把这孩子摔死得了！”老太太说完又昏了过去。小妞妞一觉醒来，嗷嗷待哺，董令田的办公室里乱作一团。沈金平的父亲哆嗦着喊着老伴的名字，见老伴不应声，吓坏了，对旁边的人说：“同志，快打120吧，我老伴有心脏病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董令田忽地站了起来，一脚对着一把椅子踢了过去，椅子撞在玻璃茶几上，茶几顿时碎成一堆玻璃渣子。董令田扯开嗓门喊起来：“都他妈的给我滚！”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连小妞妞也吓得止住了哭泣。董令田指着沈金平的父亲说：“老沈大哥，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加害于我？！” 沈金平的父亲一时说不出话，抱着老伴直打哆嗦。董令田又对周围的人说：“赶紧把他们拖出去！出去不许瞎说，如果瞎说，我告你们诽谤罪！” 办公桌上的小妞妞又哭号起来，一刻不停。屋子里的人都傻了，谁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董令田又喊起来：“都聋啦？！” 一个小伙子迟迟疑疑地伸出手去拽躺在地上的老太太，老太太却醒过来了。老太太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老头子，咱们走吧！他要是不承认，咱们就去给孩子验DNA，到时候看他还敢不敢像现在这么邪乎……” 老太太站起身来，拉着老伴就往外走。董令田傻了，喝道：“回来，把你孙女抱走，别在这儿耍无赖！” 沈金平的母亲回头看了董令田一眼，说：“那是你闺女，凭什么让我们抱走！” 董令田无话可说，脸色一下子变得青紫青紫。他虚弱地坐了下来，指着旁边的那个小伙子，说：“快，把孩子给他们……拿走，赶紧拿走……” 小伙子左右为难。董令田嗷地喊了一声，“快去啊！”小伙子这才抱起孩子追出去。可是，沈金平的父母连看也不看孩子一眼。小伙子抱着孩子又回来了。那些本是来劝架的人此刻都掩饰着强烈的好奇心，围着董令田嘘寒问暖，“董主任，您没事吧？”“董主任，给您倒杯水吧！” 董令田盯着襁褓里的胖妞妞看了一会儿，伸出右拳，啪地砸在办公桌上……

52

陈之行得到的确切消息如下：沈金平的妻子高静是承新某服装厂的下岗女工，今年23岁，皮肤白皙，长相漂亮。董令田自从见过高静之后，就一直想方设法接近她。为了扫清沈金平这个障碍，董令田颇费了一番功夫，借口给沈金平找高薪工作，把沈金平调到了承新炭黑公司。炭黑公司的女老板景丽然本是不缺司机的，景丽然自己开车，同居男友陶宪臣当过赛车手，开车对他来讲更是不在话下。但是几年来，董令田和景丽然之间已经达成了默契，董令田有求于景丽然，景丽然一定是义不容辞的。这一次依然如故，景丽然很痛快地就答应了董令田。她对董令田说：“哥，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你的人儿就是我的人儿，让他来吧，我给他辆车开，每月给他两千块钱，够意思不？” 比起在财税办每月九百元的工资，炭黑公司的待遇对沈金平的诱惑力太大了。沈金平对董令田感恩戴德，和高静提着高级水果来到了董令田的家。董令田的家太阔了，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高静一进去就蒙住了。她蜷缩在赛斯真皮沙发的一角，红着脸不说话。董令田不动声色地看着高静，心里一阵骚乱。48岁的董令田这几年新添了一个毛病，什么毛病呢—— 一见到年轻漂亮的女子就欲罢不能，吃不好睡不好，直到将她们纳入怀中才善罢甘休。这个毛病真是奇怪，也真是折磨人。更奇怪的是那些女人，董令田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给她们一一搞定了。比如，财税办的小张，董令田给了她一条白金项链，她就乐呵呵地跟了他了；比如，财政局的小刘，董令田给了她一张宏远最高档的百货商场大西洋百货的5000元购物卡，她也乐呵呵地跟了她了；再比如——张巧月，他就是到她那儿多洗几次头，开车拉着她到宏远买了几件衣服，她就山盟海誓地离不开他了，就一心一意地给他生大胖儿子了……董令田想起这些女人，有些怜爱，也有些蔑视，女人啊女人，最不值钱的就是女人了！沈金平和高静离开的时候，董令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小盒子里放着两枚情侣白金戒指。董令田说：“金平啊，从感情上讲，我是舍不得你的，但是你现在成家了，比以前需要钱了，总挣那么点钱不是回事啊……这两个戒指送给你们小两口吧，鞍前马后地跟了我好几年，算是我一点心意吧！” 受宠若惊的沈金平哪里想到，董令田用一枚小小的戒指轻而易举地就套住了新婚妻子高静的心。沈金平婚后没有自己的住房，跟父母挤在一套50多平的两居室里。到了炭黑公司后，沈金平经常加班，只要他一加班，高静就找个借口出去了。一开始，沈家老两口没在意，几次之后，老两口就犯合计了。有一回，高静刚出家门，沈老太太就跟了出去。夜色中，高静急匆匆地上了停在门口的一辆灰色轿车。三四个小时之后，这辆灰色轿车又把高静送回来了。这台灰色轿车，沈家老两口当然是认得的，那是儿子沈金平开过的中华骏捷，是财税办主任董令田的专车啊！沈家老两口为此着急上火，又不知怎么跟儿子开口。正忍无可忍想着要跟儿子开口，高静怀孕了。高静平安生下了一个女孩，老两口又兴奋又担忧。孩子满月见了模样之后，老两口的担忧变成了现实——都说女孩生下来像爸爸，真是不假啊！这小丫头跟董令田长得太像了，四方脸，双眼皮儿，大嘴巴…… 沈老太太再也忍受不了，索性跟儿子摊牌了。沈金平听完母亲的讲述，一下子傻了。揪着自己的头发，一行一行地掉眼泪。对董令田，沈金平真是太了解了。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董令田的黑手竟然会伸向高静啊！怎么办？对一个男人来说，这样的奇耻大辱怎能轻易忍受！可是，不忍受又能怎样呢？董令田在承新呼风唤雨，手眼通天，他一个小小的司机，没钱没势，连看住自己老婆的能耐都没有，拿什么去跟董令田抗衡啊…… 沈金平只想着把孩子交给董令田，再跟高静离了婚就算了。可是，孩子董令田说死不认，高静又整天哭哭啼啼，沈金平真是死的心都有了。沈金平辞了职，一天一天在家躺着。董令田雇了几个壮汉把孩子重新送回了沈家，还拿着刀对着沈家老两口比划了几下。至于高静——董令田一次性给了高静十万块钱，让她稍安勿躁，暂且好生和沈金平过着，把孩子带好，以后有机会再和她团圆。至于那个胖妞妞——董令田倒是相信妞妞一定是他的闺女，他特意看了那孩子，长得确实太像他了，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可问题是，他已经有了一个闺女，根本不再需要闺女了啊。他只稀罕儿子，儿子是越多越好的，如果高静生的是个男孩，说不定就另当别论了。董令田让景丽然给沈金平打了电话，劝说沈金平别意气用事，快回去上班。沈金平左思右想，干脆从床上爬了起来，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