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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李凯朋的经历一样，陈之行刚到承新没几天，祝铁金也亲自给陈之行打了电话，“热情友好”地邀请他去家里做客。陈之行早就了解到，祝铁金的家就是承新腐败官员的“据点”，他们经常在祝铁金的家中聚会，吃饭喝酒打麻将。有什么事儿，也到祝铁金家里商量。陈之行婉拒了祝铁金的邀请，祝铁金非常不满，但又不死心，亲自来到陈之行的办公室，“热情友好”地与陈之行长谈了一次。祝铁金像长辈一样，慈眉善眼，满面笑容，和陈之行谈话的口气也是推心置腹，语重心长。 “之行啊，在承新，很多年轻干部都很尊重我。论年龄，我想我也可以做你的长辈了，以后你遇到什么问题，需要我拿个主意，帮帮忙什么的，千万别客气……省委派你到承新做纪委书记，是对你的信任啊……但是，要想做一位合格的纪委书记，首先得学会保护自己。怎么保护自己呢？之行你知道吗？” 祝铁金卖了个关子，见陈之行笑而不答，就又接着说起来：“怎么保护自己呢？依我的经验，我将其总结为‘三不’。那就是——不介入大大小小的官场矛盾，不和其他干部正面交锋，不查案子。查案子是要承担风险的，查不好就容易陷进去，一旦陷进去，就完了。你还年轻，不能在承新呆一辈子，有合适的机会，就高升走人了，何必较真呢，对不对？当然，纪委书记这个岗位，确实很重要，我个人认为，比市委书记、市长还要重要。位置重要，容易得罪人，也容易笼络人。你很清高，也很自律，但是，你得小心，这样下去，你会慢慢地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我给你出个主意吧，怎么才能既笼络人，又显得敬业呢？那就是——要经常找干部们谈话。对承新的干部，我还是比较了解的，拍拍谁，谁的身上不掉土啊？你没事儿就找他们过来谈话，他们就会怕你，就没人敢轻视你，就得想办法维护你……久而久之，你的威信就树立起来了……市委换届的时候，你根本不用费尽心思去拉票，票也低不了……你要是因为工作得罪了人，影响了政治前途，就得不偿失了嘛……” 是威胁？还是忠告？陈之行笑了笑，对祝铁金说：“祝主席，您能把心里话说给我听，我非常感动，也非常感谢……您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祝铁金没有从陈之行的口中听出任何玄机，有些不甘，继续说：“之行啊，对你，我是有所耳闻的。有人说你是干将，有人说你是猛将，我的看法是，干将也好，猛将也好，尺度分寸掌握不好，就是一介莽夫。你还年轻，政治上未免单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啊……政绩是一步一步积累起来的，不是拔苗助长蛮干得来的！” 陈之行还是笑着，不住地说：“谢谢祝主席的提醒，谢谢，谢谢……” 祝铁金在陈之行的办公室坐了半个小时，也没从陈之行的嘴里收获一点点信息，只好悻悻地走了。几个月之后，陈之行就从他人口中听到了祝铁金对他的议论：“除了整人，还能干什么？年纪不大，手倒是挺黑啊！当干部的犯点错误不是很正常吗？就算是贪点儿占点儿，也没贪占他陈之行家里的，他有啥资格不依不饶啊……” 祝铁金能说出这样的话，陈之行一点都不奇怪。反腐败与腐败，如同大是与大非之间不可调和。正义必胜，这是常理，也是陈之行的信念。至于如何保护自己，对祝铁金令人哭笑不得的荒谬建议，陈之行只感到恶心和厌烦…… 纪检干部如何保护自己？林则徐任两广总督查禁鸦片期间，曾在自己的府衙写了一副对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无欲则刚。如此这般，还有什么可怕的呢？狗屁“三不”啊，猥琐肮脏令人作呕的小人逻辑！在陈之行与李凯朋谈起何书林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初到承新便和祝铁金交手的那段往事。陈之行就势问了李凯朋一句：“书记，如果纪委要动何书林，你什么态度？” 李凯朋反问了陈之行一句：“动何书林？你觉得时机成熟吗？” 陈之行也寸步不让：“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才算时机成熟？” 李凯朋长出了一口气，说：“之行啊，不知你是不是有这样的感觉——” 陈之行问：“什么样的感觉？” 李凯朋深深吸了一口烟，又徐徐吐出，说了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陈之行笑了，说：“太没新意了。” 李凯朋也笑了，眼里竟有泪光闪烁。李凯朋的泪光让陈之行一阵心疼，他伸手拍了拍李凯朋的手背，说：“大哥，江湖上有我，江湖上有你，我们俩作伴儿，怕什么啊……” 李凯朋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眨了眨眼，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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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之行也不是没侧面了解过唐艳群…… 承新市纪委除一把纪委书记之外，还有三个副书记和五个常委。下设四个案件检查室，每个检查室有一正一副两位主任。案件检查一室的室主任叫吴刚，人稳重，嘴巴严，经验丰富，办事牢靠，陈之行比较赏识。陈之行最初就是向吴刚打听的唐艳群。吴刚年近退休，家庭负担比较重，家里长年供养着两位高龄老人，一位是自己的父亲，一位是岳母。原来的两室一厅实在是不方便，想买大房子又因为经济条件不够而一次次搁浅了。七年前，有一回出去开会，正好碰上了唐艳群，唐艳群也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吴刚家里的情况，主动提出要帮吴刚买一套便宜房子。吴刚当时以为唐艳群是客套，连说了谢谢就没再当真。可是，唐艳群第二天就主动给吴刚打了电话，说房子的事儿已经妥了，银发小区，四室一厅，143平米，每平米700元，远远低于市场价。吴刚怕有问题，毅然推辞了，可是唐艳群反复解释说那是一套顶账房，是开发商求她帮忙联系买主的，她帮助联系了好几个买主，那些人都嫌户型太大，没能成交，吴刚能买下这套房子，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吴刚听唐艳群这么一说，心里有了底，很快就把房子买到手里了。房子到手后，唐艳群还请了装修公司的朋友为吴刚的新居做了设计图纸，并进行了装修，装修后只收了个成本钱。吴刚对陈之行说：“书记，在某种程度上，唐局长是我的恩人，而且，除了我，唐局长还帮不少人解决了住房问题……” 话已至此，陈之行不好再强求了。吴刚见陈之行不再言语，心里不忍，就不好意思地尴尬起来，搓着双手，不知所措的样子。陈之行忙说：“吴主任，别多想，我理解你的心情，更欣赏你实实在在的人品，和能讲实话的风格。” 吴刚听陈之行这么说，更不好意思了，慌忙找话题来弥补。陈之行明白吴刚的心思，就笑呵呵地看着他，等他说话。吴刚果然说话了，吴刚说：“陈书记，虽然唐艳群是我的恩人，但是，我毕竟是咱们承新纪委的干部，不能包庇她啊。” 陈之行趁热打铁，说：“对，你说得很对，咱们是纪委的干部，在大是大非面前，绝不能做墙头草。咱们要是做墙头草，对得起谁呀？对不起党的信任，也对不起老百姓的信任，你说呢？” 吴刚点点头。陈之行又说：“你再想想，唐艳群为什么要帮你的忙呢？大马路上的人多了，缺房子的人也多了，她怎么就能那么心甘情愿地帮助你呢？” 吴刚皱皱眉头，又点了点头。陈之行接着说：“还有啊，吴主任，有一点你要搞清楚——” 吴刚听陈之行这么说，异常紧张，愣愣地看着陈之行。陈之行笑了，说：“别紧张，听我把话说完。我想说的是，有一点你要搞清楚——唐艳群帮你，并不是贿赂你，你是通过正规手续购买的房产，她帮你装修，你也付了工钱。所以，你不要有任何顾虑，即使她犯了罪，也没有任何理由牵连到你。你做纪检工作多年，这个道理心里应该有数，对吧？” 吴刚听陈之行说完，如释重负。吴刚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陈书记，也许是因为唐艳群对我有恩，我对她的一举一动一直都很关注……” 陈之行屏住呼吸，期待吴刚接着往下说。吴刚咬了咬牙，接着说：“她这些年，确实有些嚣张……而且，陈书记……唐艳群可是团伙作案啊……” 吴刚说完，看陈之行的反应。陈之行温和地看着吴刚，说：“吴主任，有什么话，尽管说。” 吴刚就接着说下去了：“据我所知，她手下的副局长、会计、审批科长……都被她收买了。” 吴刚语速很慢，说得很艰难，陈之行耐心地等吴刚说完。见吴刚再也不说话了，才开口：“吴主任，你说的这些，我早有掌握了。” 吴刚愣了一下，说：“是吗？” 陈之行笑了，说：“是，也许，我掌握的情况比你掌握的还要全面呢。” 吴刚听陈之行这么说，更是如释重负了——而陈之行想要的，也正是这样的效果。他不能让吴刚有任何思想负担，吴刚有了负担，纪检工作就有了负担，纪检工作有了负担，案子还能查下去吗？！唐艳群的问题已经昭然若揭。省纪委也给予了高度的重视。陈之行告诉自己：时辰已到。令陈之行没想到的是，在他向李凯朋做工作汇报的时候，李凯朋手一摆，对着陈之行说了这样一句话：“老弟，这次你可不能不听我的话了！” 为什么？一瞬间，陈之行在心里问了无数个为什么。可是，表现出来的依然是他职业性的冷静。他笑呵呵地看着李凯朋，直视着李凯朋，目光温和地直视着李凯朋。李凯朋终于败下阵来，说：“之行，你别误会，我和唐艳群没有任何私人交往……我跟你说几句肺腑之言吧，等我说完了，你就会认同我的意见了。” 陈之行向前探了探身体，期待地说：“大哥，和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啊，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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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从哪方面讲，李凯朋都是令陈之行敬重的领导干部。陈之行深情地叫了一声“大哥”，并不是矫情，而是发自内心。李凯朋和陈之行是校友，读研究生的时候又师从同一个导师，著名的法律专家颜文教授。李凯朋毕业了，陈之行正入学。颜文在讲课的时候，没少提起李凯朋，每次提起李凯朋都是赞赏有加，可见这位老教授对弟子李凯朋是由衷欣赏的。李凯朋毕业了，陈之行又成为颜文的得意弟子。一年春节，李凯朋和陈之行在去探望颜文的时候不期而遇了，他们一见如故，不用过多的言语，就有了灵犀。李凯朋研究生毕业之后被分配在省委办公厅秘书处，很快就被省委领导识中，成为省委副书记温德广的秘书。提拔为正处级秘书后，李凯朋主动要求去基层锻炼，任宏远市柳东区副区长，因工作出色，两年后被提拔为柳东区常务副区长，然后，又先后升职为区长、区委书记兼市委常委。柳东区，有着悠久而复杂的历史背景。抗日战争胜利前，日资在柳东建厂300多个，产品主要为日本侵华战争服务。日本投降后，苏军接收柳东日资企业，被运走、损坏的设备在80%以上。1946年，国民党政府接管了柳东区，一些贪官污吏趁机变卖设备器材，中饱私囊，使本来就破坏严重的工厂再遭洗劫。宏远解放后，柳东工业企业回到了人民的怀抱。五十年代，国家对柳东工业有计划地进行了改造和调整，使柳东逐步成为了工业门类较全、配套能力较强、技术力量较雄厚的工业区。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柳东区的工业现状与现代国际国内先进水平相比较，已呈老化状态。而90年代后，大量工厂亏损，资不抵债，柳东区一夜之间成了“下岗工人聚集区”。李凯朋任区长、区委书记期间，带领广大党员干部解放思想，开拓创新，积极向国家争取资金和政策支持，大刀阔斧地对柳东区内的工业企业进行了改革、改组改造和体制机制上的创新。同时，采取“经营城市”的发展战略，不断增加区级国内生产总值和财政收入，加强城市基础设施建设，实施旧厂区搬迁改造工程，使柳东工业区成为了布局合理、环境洁净、交通顺畅、生产生活服务设施较为配套的现代化工业区，步入了良性发展的轨道。柳东区的再次崛起，让李凯朋立刻成为一颗受人瞩目的政治明星。组织上把他调任到承新，也是希望他能把柳东的成功经验带到承新，实现承新的健康发展乃至振兴。在这方面，林笑成的优势显然没有李凯朋大。组织上从全局考虑，任命李凯朋为承新市委书记，让成竹在胸的林笑成深感失落，对李凯朋，自然也就有了隔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