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路的推销均以失败告终，电子街上那些店铺无非是嫌天越星没名气又贵，他们大部分都是先从经济利益出发，而不会考虑这款新软件是不是真如推销者所说的那样占内存小、运行速度快。连寄卖的可能都没有，这让人很是沮丧。两人分头行动试图提高效率，但陈顶天这边仍然是接连碰钉子。白白奔走了一上午，他放下手中装满软盘的袋子，郁闷地靠在墙边休息。有卖盒饭的经过，他望着小车上的饭菜，咽了咽口水，手伸进裤兜却不敢再伸出来。盒饭车刚走不远，冯杰跑过来递上一个饭盒。陈顶天有点疑惑他哪来的钱买饭，但解决温饱问题要紧，于是两人蹲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先吃起来。冯杰边吃边说：“哥们儿，咱天越星定价是高了点吧？我们是有信心，可别人没信心啊……你卖出几套？一套也没卖吧？” “天越星是绝对革命性的，是金子就会闪光。” “我懂我懂，就怕你这块金子还没让人发现呢就给饿死了，”冯杰塞着一口饭在观察陈顶天的表情，“120不错了，能卖就卖吧。” “就1200，天越星绝对值这个价。WEI啊巨人啊联想汉卡他们都卖两三千，天越星要只卖120，价差这么大，人家敢要吗？市场相信的是一分钱一分货。” 这死心眼让冯杰实在按捺不住了：“打住吧，知道你吃的这盒饭从哪来的么？” 陈顶天死死盯着冯杰，看得他心都虚了，小声承认了自己刚卖了一张天越星。 “120？” “……12块，哥们儿你别打我啊！” 愤怒的陈顶天狠狠捶了冯杰一拳：“下回你要再敢这样，咱朋友都没得做！” “卖12块不错了。你想，一张盘卖12，一天卖5张咱也能赚60啊，总比刘先武蹬三轮强……”冯杰还想说什么，前方忽然涌来一群保安，拼命将人群往两边驱赶，像是什么大人物要来。果然，一辆奔驰车徐徐驶来，停在不远处的写字楼门口。有3个人陆续下车，分别是深圳市的李市长，智通山的总裁周子龙，还有一个头发微白的中年男子。 “严老师？”陈顶天惊讶地自言自语。他口中的严老师，就是中国第一代汉化大师严志君。他是中国最早一批的软件工程师，陈顶天他们读书的时候都看他写的汇编书，可以说写软件的没有人不认识他。严志君现在是智通山集团的总工程师，WEI汉卡就是他开发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牛人。算起来他和陈顶天是同一个导师的弟子，也称得上是他的大师兄了。而那个胖胖的周子龙，祖籍潮州，开粥铺起家，发达了以后去搞高科技，更加发达。总之这两人都是中关村的传奇，如今都来到了深圳，他们想做什么呢？陈顶天疑惑。冯杰可不管那么多，他只是恨不得削尖脑袋挤过人堆去最前面仔细瞧。作为中关村的科技创新尖兵，智通山集团这次进军深圳的头一炮，就是将第二届汉化技术交流大会转移到深圳来举行。他们计划在此后3年内让智通山成为深圳科技界的绝对领军企业，向来支持高新技术产业的深圳当然是张开双臂欢迎。有大集团的经济实力和政策的扶持，要拿出的成果必定非同寻常，所以身兼公司副总裁和首席科学家的严志君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在内部演示他最新研发出的WEI92汉卡。按周子龙的说法，这绝对是革命性的震撼级汉化程序。像陈顶天这样的连饭都吃不饱的小人物，一时哪能知道这些？他只是望着一张飘至面前的宣传单发呆，那上面写着：第二届全国汉化软件技术交流大会，将于1992年3月2日在展览馆大厅召开。他知道，要想成功地推销天越星，即使没钱也要想尽办法参加这次展会。只要天越星能上展台，其效果会比做一般的广告强上百倍。 4 就在智通山集团准备和市政府签约的前一天，一个不经意间惊人的发现让周子龙有些坐立难安了。事情是这样的，他的助理小孙早上在街边买了一款汉化软件，本以为没什么，谁知装进电脑里看了看，就知道这事必须上报。骄傲的周子龙不信有什么汉化软件能打得过他们最新的WEI92，但当他发现那款软件占用内存不到1M，既安装简便，运行又流利时，看着界面上全汉化的Windows3.1，他恨不得把手边的键盘鼠标全给摔了。 “从哪个公司买的？” “不知道，就是路边一小伙子，死赖要卖给我，他说饿了一天快不行了，我一听是新的汉化软件，心想那就买一个吧。本来他要120，我一句话的事儿就变12块钱了。” 12元人民币，性能优良，价格却如此低廉。所谓的汉化技术交流大会，说白了就是WEI92汉卡的订货会，然而一旦那款小软件进入市场，智通山的新汉卡基本就可以被扔进垃圾堆了。一个听都没听过的“无穷大公司”，一款从天而降的“天越星”软件，竟让偌大的智通山手忙脚乱起来。周子龙吩咐小孙，无论如何也要把卖软件的人找出来，与此同时，以最快的速度把市场上正在销售的这款软件全部买回来，封锁消息，绝对保密。半天过去了，坐在办公室里的周子龙焦急地等待着属下的回音。小孙气喘吁吁地回来，他派出去几十个人，却是人和软件都没见着。 “全是饭桶！深圳才多大，让你们找个公司都找不着。” “周总，估计这是个小公司，无名小辈，咱不理他就是了……” “你懂个屁！我不怕这个软件，怕的是我们的对手，万一他们知道了这款软件，买走再一包装用来打我们的WEI92，这交流会不就白开了？！绝对不能让这东西出现在交流会上，你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这公司给我挖出来！” 正在周子龙因此事暴怒之际，他接到了梁红玉代表聚大浪公司打来的电话，询问有关汉卡技术交流大会的事宜。按说海广大从前留给人的印象是对软件丝毫兴致都无，周子龙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答应了梁红玉提出见面的要求。

想要在展览馆得到一个交流大会的展位，对陈顶天他们来说简直难于登天。他和冯杰两个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径直走进大会组委会办公室，两手空空就说了句：“我们想参展。” 明天大会就要开幕，现在才来已经太晚，抛开这些不论，工作人员还真找到了一个原先有预定但现在根本联系不上的公司，展位可以让给他们，但要先交上1万2的参展费。口袋里没银两，便只能垂头丧气地走出展厅。别说1万2了，陈顶天和冯杰连60元一张的门票都买不起，现实多残酷。这时冯杰一眼看到梁红玉带着雷向明向展厅走来，他拉了拉陈顶天的衣袖，正在犹豫打不打招呼，梁红玉先开口了：“你们也在这儿啊，是来参加汉卡大会吧？” 陈顶天没正面回答，很明显对方的情况一定是雷向明研发出了K王杀毒软件，梁红玉终于开始涉足软件行业。他们看上去行色匆匆，没多聊就互相道别了。望着梁红玉的背影，冯杰很是不满地嘟囔：“她可真行，初中都没上完，搞什么软件啊？陈顶天，我要是不找一个比梁红玉好一百倍的女人，我就不姓冯。” 他因爱生恨的样子只能让陈顶天轻轻摇头：“不懂软件，不代表不能卖软件；会卖软件，不一定会写软件；会写软件，也不一定会卖软件。” “绕了半天，你不就想说自己写软件行，卖软件不行嘛！” “谁说我不会卖？”陈顶天自信地笑笑。

无事不登三宝殿，梁红玉此行目的十分明确，不是来谈投资，而是来谈聚大浪和智通山的合作。她的初步打算是，把雷向明新开发的杀毒软件K王和WEI92汉卡一起做一个捆绑销售。身为业内人士，周子龙知道雷向明有一定的能力，毕竟曾经写出过CLEAN91那样的软件，但WEI92是严志君一年半的心血，是国内汉卡的集大成者，不出意外的话销量必然很好，根本用不着跟别的软件捆绑。 “我听说贵公司的WEI92汉卡准备定价1500，现在我们把K王和WEI92捆绑销售，还卖1500。” 周子龙笑了：“梁小姐不会白送一个软件给我们吧？” “这1500，你当然不能全收，得让给我100的分红，”梁红玉不紧不慢地说，“K王市价是300元，但我现在宁愿只赚100。原因很简单，就因为你们的WEI92销量大，捆绑销售以后，WEI92的销量一定还会大幅增加，你们赚的只会比原来更多，我们两家都赢。” 早就听说聚大浪的梁总是生意精，周子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但他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点头。梁红玉也深知这点，于是继续阐述她的销售计划。 “我的计划是，大量招募分销商，通过分销商扩大销量。其实我在接管聚大浪电脑事业部以前，就已经建立了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电脑销售网络。只要你同意，我准备搞一个供销见面会，邀请全国500名以上的经销商来深圳参加你的交流大会。我对他们承诺，只要订购六套以上我们的软件，就可以报销全部差旅费，”看对方若有所思，她接着说，“周总，500名经销商，每人6套，就是3000套。买我们聚大浪的K王和你们智通山的WEI92，你算算总共能赚多少？” “梁小姐，你是想让我分担差旅费吧？” “周总，成本共担，这是合作的基础啊。”梁红玉笑笑。 “行，你说服了我，我们两家捆绑销售，我让你100块钱的利。” 梁红玉却摇头：“错了，周先生，是我让你200块钱的利。” 周子龙听后大笑，和梁红玉握手表示合作愉快。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张口问道：“对了梁总，你在深圳待这么久，听没听说过一家叫无穷大的公司？” 梁红玉一愣：“……有啊，俩朋友开的，怎么了？” 听她这么答，周子龙反倒岔开了话题，没再多说什么。 5 智通山的助理小孙已经快被那张天越星逼疯了，他站在电子一条街上茫然地望着天，想如果自己不多事买这软盘，或是买了不要多嘴告诉领导，那是不是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于是越想越郁闷。然而，正在这时，一个妇人的声音高高响起：“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最好的中文平台，天越星，超值优惠了啊！” 小孙和他的同事们如得救了一般迅速上前围住冉晶。同上次跟冯杰买的情况差不多，小孙很轻松地就把价钱从1200砍到了120，不过从冉晶的表情看来12块是没什么可能了。即便如此也没关系，小孙果断地把她手上的5套天越星全都买了，拿着600块的冉晶乐得两眼放光。 “你还有货没有？你们公司在哪儿？” 冉晶端详着小孙，发现他眼里冒着一股咄咄逼人的邪气，于是长了个心眼，骗他说没有了，说完掉头就走。可她在回家的路上隐隐感觉到，那伙人似乎就跟在自己身后。慌慌张张进家门，刘先武正笨拙地给啼哭的婴儿找东西吃，冉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惊恐地说：“老公，外头有流氓盯上我了！” 刘先武顺手操起拖把，推门出去一看，屋外什么人都没有。门口当然没有人了，因为此时小孙在对街已经拨通了电话，通知周子龙他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无穷大。

回到屋里，冉晶给孩子喂奶，刘先武在旁埋怨，嫌她不管孩子自己跑出去。冉晶笑呵呵地从口袋里掏出500块钱，交给他：“给，我卖陈顶天那软件赚的。我看孩子睡了，就想着出去赚点钱，不然以后奶粉钱都没了。” 每每听到这些，刘先武就愧疚起来，可他一看只有500块，禁不住问这是打了几折。 “傻帽才500块钱买张软盘呢！120一套，我卖了5套。” “你疯啦？陈顶天说了，最低1200！” 冉晶颇不以为然：“你怎么什么都信陈顶天的，你还真指望能1200卖一套啊？冯杰昨天12块不也卖了？能卖120一套，知足吧你！” 可即使是120，卖5套也应该是600块。刘先武问起，冉晶说那100是她的辛苦费，怎么都不上交，两人小小地争执起来。直到陈顶天和冯杰回来，冉晶无可奈何才把钱扔在刘先武身上，走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顶天，120一套，冉晶给卖出去了5套！” 为刘先武这话激动的只有冯杰，陈顶天无奈地看着他们，不知说什么好。 “哥们儿，多少钱都是卖啊！120比我昨天的12块都涨了10倍了，”冯杰见王清越提着一大堆蔫菜叶进来，忙说，“清越，怎么又是这些黄不拉几的菜叶啊？咱又有钱了，中午别啃菜帮子了，大家伙撮一顿吧！” 话音未落，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小孙带着几个智通山员工站在门外。 “你们是无穷大公司吗？谁是负责人？” 陈顶天站出来：“我是，什么事？” 小孙上下打量着他说：“我们智通山的周总要见你。” 这时生完气的冉晶一眼就认出了小孙，大声问道：“哎，怎么是你呀？老公，刚才要耍流氓的就是这几个。” 这周总应该就是周子龙了，陈顶天拦住就要冲上去的刘先武，同意跟他们走。可这伙人面相不那么友善，冯杰跟着出去，看见一辆奔驰。陈顶天上车，瞟了司机一眼，没说话。冯杰也要上车，却被小孙挡在车门外，说他不用上。 “我也是无穷大老板，为什么不用上？我不上，到时候谁做决定啊？哥们儿，那天是你买我的软盘吧，这么快就忘了？”说着，他一脸不满地挤进车里。汽车飞快地驶走。

从他们离开，王清越就开始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不知过了多久，再次响起了敲门声，王清越奔过去开门，却是梁红玉。两人客气寒暄了一阵，看见冉晶抱着孩子，梁红玉向她道喜，冉晶却连孩子都没让她多看一眼。梁红玉也是个明白人，看这态度也没有久留，只是给了王清越两张汉卡技术交流大会的门票，然后起身就要走。王清越送她出门，临走前她叮嘱道：“最近智通山的周子龙在打听陈顶天，那人很江湖的，你让他注意点。” “啊，可是顶天和冯杰刚跟他们走，不会出什么事吧？” 梁红玉看着王清越，也是一愣，不过很快又露出微笑：“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怎么说我在深圳也年头长，多少能帮上一点。” 王清越点头，带着一丝感激。回头要进屋去，却听到冉晶在大声大气地提到什么“狐狸精”之类，顿时停了脚步，站在那儿听。屋里冉晶对着刘先武冷笑说：“这梁红玉要不是狐狸精，我冉晶两个字倒过来写！凭我的火眼金睛，见一面，看一眼，就够了。陈顶天结婚那天晚上，她看他那眼神我就知道，她喜欢陈顶天！” 门外的王清越听着有点心惊。 “不可能，我怎么没看出来？”刘先武争辩着，他不相信妻子的话。 “这种事你们男人眼睛都是瞎的！我不会看错，不然她干吗帮着办营业执照？” “……那是为了冯杰。” “屁！她要爱冯杰，两人早该成了，冯杰可是单身啊！她那是心里爱着陈顶天，可惜陈顶天有人了，没辙，只好在一边偷偷惦记着！”刘先武嫌她到了深圳还不改三姑六婆的嘴脸，冉晶可不依，“清越是我妹子，我得护着她。梁红玉没安好心，我得替她防备着，送这两张票来肯定有猫腻，不如撕了干净！” 冉晶拿起票就要撕，这时候王清越已经推门进来，瞬间她尴尬地停住了手。王清越过去从她手里拿过票，笑了笑说：“嫂子，给我吧，顶天做梦都想去这汉卡大会呢。” 待她走开，刘先武夫妇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