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陈顶天和冯杰被带到一家高级饭店的包间，周围全是黑衣保镖。冯杰简直觉得自己走进了香港江湖片的场景里，胖子周子龙的出现将他拉回了现实。 “真是后生可畏，年轻有为啊，”周子龙接过小孙递上的软盘，问，“这天越星，可是您二位的杰作？” “当然了，你没看见印着‘无穷大出品’嘛？那天你助理12块买了我这张盘，占大便宜了，得再补些款啊。”冯杰急急地说，眼睛盯着站在后面的小孙。周子龙一个眼色，旁边就有人把一个皮箱放在陈顶天他俩面前，小孙走过来打开箱子，里面装满了钞票。冯杰的眼睛霎时亮了，周子龙看见他的反应，觉得收到了想要的效果：“对，我们今天就是来补款的。我这人不爱绕弯子，我想买你们天越星的技术，这里是20万。钱，应该最能代表一个人的诚意了吧。” 陈顶天笑笑，把皮箱推回去：“天越星值不了这么多的钱。” “值，绝对值！周总，我们商量商量啊，”冯杰侧过身低声对陈顶天说，“哥们儿，20万呢，加点钱卖了，到手的钱才是钱！” “是啊陈老弟，想清楚点，你这款软件要是自己满街吆喝着卖，绝对没前途。我承认这软件挺好使，但写软件跟卖软件是两回事。二位老弟，不瞒你们说，这20万只是我们的见面礼，我还想请你们到我们公司的软件实验室工作，薪水跟分红嘛，都好说。” 本以为这样优厚的条件足以让人动心了，可陈顶天没让周子龙有一丝一毫的成就感。他只是说他们自由惯了，不喜欢被人管，而天越星是非卖品，没什么可商量的余地。他说完要走，小孙指派身边的黑衣保镖围上去，却被周子龙大手一挥制止住了。 “都退下，别给我搞黑社会这一套，都退下！陈先生，我希望你们回去考虑考虑再回我的话，”他表情平静地递给陈顶天一张名片说，“20万也不是小数目。我听说你们公司就在一破平房里面窝着，都快开不了锅了，这不丢人，兄弟我也是卖粥起家的。深圳天天都有发财的奇迹，怕就怕，你在财前面，不知道捡。” “谢谢周总，我们走了。”陈顶天拉着冯杰就走，冯杰还在恋恋不舍地回头。周子龙笑着目送他们，眼神却是阴晴不定。果然，等两人走远，周子龙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他吩咐手下，汉卡大会期间严加查管，绝不允许那两人出现在会上，另外还派人在无穷大公司附近盯着，观察他们的动静。一句话，只要他们坚持不卖，就憋死他们。最后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就是找几个可靠的智通山技术部骨干，尽快破解天越星。

因为陈顶天不肯卖天越星的事，冯杰心里很是不舒坦。他弄不明白，陈顶天死认天越星值5000万的信心是从哪里来，明明是个穷人家的孩子，非把谱摆得跟亿万富翁一般大，照这样下去，清汤挂面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听说了原委的王清越倒很平静，她只是把梁红玉给的两张汉卡大会门票递给了陈顶天。拿到票的两人简直开心得跟孩子似的，先前的不愉快随着一场雪中送炭也没了踪影。其实王清越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在意的，不过不是因为20万，而是她下午在屋外听到的那些关于梁红玉的说法。夜里她望着天花板睡不着觉，陈顶天也在为天越星的事失眠。感受到她吃醋的小心思，陈顶天只觉得妻子可爱，并郑重地告诉她，那五分钱他一直都带在身上，从未摘下过。

第二天一早，为了省钱而没有打车的陈顶天和冯杰狼狈地从公交车里挤下来，急匆匆地跑向汉卡大会展厅。可刚到门口就被若干保安拦住，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去，完全无视两人手中高高举起的门票。不能进入会场，陈顶天知道一定是周子龙从中作梗，这让他无比愤怒。冯杰又找到了抱怨的时机，说这大会本来就是智通山主办的，人家说东别人就不敢往西，如果早把天越星卖给他们，哪还会有现在这些憋屈事。他正说着，突然看到严志君正向入口处走来，于是赶忙撺掇陈顶天：“哎，你大师兄！愣着干吗，赶紧认亲去呀，让他把我们弄进去！” “认什么亲！我都被逐出师门了，还好意思提我老师？” 但冯杰完全不顾陈顶天的阻拦，快步跑过去大叫了一声：“严老师！” 严志君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两个年轻人：“……你们是谁啊？” “您不认识我啦？我北大的啊，以前听过您的编程课。您那课讲的，简直绝了！”冯杰撒谎都不眨眼。稍显错愕的严志君扶了扶眼镜，看着陈顶天问：“你们也来看展会？” “是啊，我们有票，”冯杰又抢着回答，他指着那些保安，“可他们不让我们进，估计是看穷学生穿得太寒酸了……” “笑话！凭什么欺负人啊？你们跟我进去！”说完严志君就迈开大步领路，陈顶天二人紧随其后。保安为难地又欲上前阻挡，称周总先前吩咐过，可话才说一半，严志君就瞪着眼厉声道：“吩咐什么？穿得寒酸就不让人进了吗？” 几个保安灰溜溜地退到一边，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进展厅。冯杰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回头使劲冲那帮人坏笑。 2 有着强烈表达欲的海广大强迫梁红玉在汉卡交流大会上给他安排一次演讲，他才不在乎自己懂不懂软件，他只是需要在几千人面前慷慨陈词的优越感，并坚持认为他肯去演讲是给大会面子。今天他如愿以偿，市长刚从讲台上走下来，他就接过了话筒。掌声雷动中，海广大整整粗布衣衫，频频向众人挥手致意，十足的伟人派头。 “人们都说我是深圳首富，当然了，也有人说我是深圳首骗！相对于首富，我更喜欢首骗这个称号。这个时代，是商业的时代，也是骗子的时代！你们这些搞高科技的，吃软饭，准确地说，吃软件饭的，比我还像骗子！就是科技这个骗子，把你们这帮人才都给骗得一塌糊涂！你们这么单兵作战搞科学，没有前途！我建议，大家都来聚大浪新开的电脑事业部应聘，保证你们月薪过万，今天就讲到这儿吧，我还得赶去北京谈卫星生意呢，先走一步！” 座下人人都不禁皱眉，海广大视而不见，雄赳赳地昂首离开了会场。他刚一走，周子龙就看见陈顶天和冯杰跟在严志君身后进来，但现在还来不及发怒，因为人们都在翘首以盼严志君发布WEI92。 “各位来宾，即将为您演示的，是我们智通山公司最新研制的WEI92型汉卡！下面有请智通山总工程师，WEI汉卡之父严总工程师！” 走上讲台的严志君看上去更像个文质彬彬的教师，他顿了顿，开口说道：“周总过誉了，WEI92汉卡是在91款的基础上，我们努力简化运行功能，让它更小巧、运行更方便，同时能汉化更多的西文软件。今天国内汉化的同仁都到场了，请大家不吝指教。” 他将WEI92汉卡的软盘塞进软驱，巨大的投影仪上开始显示演示界面。

在角落站定的陈顶天和冯杰遇到了梁红玉。冯杰只顾着跟她聊天，陈顶天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技术人员演示WEI92汉卡。梁红玉问天越星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很想亲眼看看演示，冯杰沮丧地答她：“我们想演示啊！可我们不是参展商，门票还是你送的。” 可陈顶天却不动声色地接了一句：“会有机会的。” 随着演示的进行，观众席上的赞扬声此起彼伏。差不多是时候了，陈顶天拍拍冯杰，凑到他耳边说：“等会儿，你把那边那花瓶举起来，我让你砸，你就把给它砸喽！” 看着那名贵的花瓶，冯杰吞了口唾沫：“那可是景德镇名瓷，顶咱一年饭钱呐！” “我说砸就砸。”陈顶天的语气冷静而坚定，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梁红玉诧异的注视下，冯杰犹豫着走过去，慢慢抱起花瓶。 “总体而言，在WEI92汉卡中，我们做到了汉化及中文桌面排版系统的一致，这个软件同时……”严志君正讲着，陈顶天突然给冯杰使了个眼色，冯杰一咬牙狠狠将花瓶砸在地上。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呆了，纷纷扭头望去。这时陈顶天一个箭步冲上讲台，推开智通山的技术人员，声嘶力竭地大喊：“汉卡已经是落后于时代的技术，我的天越星已经全面取代了汉卡！现在我来给你们演示！” 周子龙一听急了，忙解释说这人没有参展资格，派保安上来将陈顶天往台下赶。陈顶天却没那么轻易屈服，继续叫着：“你们以前见到的汉卡全是捆合法，在座各位想过没有，能不能外挂一个软件，用外挂法！” 保安要撵他，却听严志君高声说：“等等，让他说！” 趁众保安犹豫不定之时，陈顶天取出WEI92的软盘，将天越星塞进软驱，飞快地开始演示：“天越星证明，传统的内核式汉化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将迎来外挂法汉化时代，天越星的占内存小，不到一个M，但它具有WEI92所能完成的所有功能……” 此话一出，周子龙狗急跳墙，一把拉了电脑的电源线：“各位各位，这家公司根本没有交报名费，他们没有资格在这里演示。下面有请联想汉卡的代表，演示一下他们的最新产品！还有，我们WEI92汉卡将与聚大浪K王杀毒软件进行捆绑销售，每套只售1500元，欢迎订购！” 他狼狈的自圆其说并未能制止观众席上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保安拼命地将陈顶天和冯杰往外赶，刚从电脑里拔出来的天越星软盘掉在地上，陈顶天想捡但没捡到，被梁红玉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一片混乱中，严志君弯腰将那软盘放进自己口袋里。被推出大门外之后，衣衫不整的冯杰扶着墙直喘粗气：“还好不用咱赔那花瓶！哥们儿，怎么这样推销天越星都好像没用啊？” “这世界上有一个瞎子，十个瞎子，一百个瞎子，但不可能全是瞎子。我的天越星，一定有人识货。”陈顶天盯着展厅，一字一顿地说。 3 尽管会场上发生了闹剧，但展会第一天WEI92还是售出了500多套，让周子龙喜上眉梢。可严志君无法高兴起来，他回去认真地研究了陈顶天落下的软盘，痛心地意识到，比起革命性的天越星，他的WEI92根本不值一提。晚上，他按着找到的地址独自来到无穷大公司，与陈顶天的目光相遇，陈顶天微微惊讶地发现，半日未见，看上去精神有些涣散的严志君，很明显地老了一圈。 “我搞了5年的汉化，天越星一出来，我看我以后没必要再搞了。实话实说，你的天越星虽然只有几百行，可是功能远远强过WEI92，我知道汉卡已经没有活路了。小伙子，你肯定能成为中国第一程序员。这次我来，就是想买你的软件。” 严志君肃穆的神情，让陈顶天也很严肃：“严老师您言重了，天越星您要喜欢，送您一套就是了。” “不用，我今天捡到一套。你的天越星，市场价是多少？” 当严志君掏出1200放在陈顶天手上然后离开时，冯杰他们都相当诧异，没想到那小小的一张软盘真能卖出这样的价格。

天刚蒙蒙亮，周子龙也带着手下来造访无穷大。陈顶天刚起床，见到他们来，不由得心烦，问有何贵干。对方这回又拿起一个皮箱，但这次不再是20万，而是整整100万。周子龙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他要用这100万买3个月的时间，让天越星推迟上市。陈顶天上次不同意，这次当然更不会同意。 “小老弟，就3个月而已！生意场上，能给人留条后路，就留条后路吧。” “对不起周总，这3个月多少钱也买不来。今天我就开始卖它。” “行，不给我活路是吧？陈顶天我告诉你，你不让我活得痛快，我也不会让你活得舒畅！”周子龙收住笑容，面目狰狞，“你收了这钱，在深圳就多个朋友；不收，就会多无数个敌人。我会发动所有的汉卡生产商和经销商联合围剿天越星，别把自己逼到那份上……” “我倒想试试，你们怎么围剿。”陈顶天冷冷地回应道。